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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6:03 作者: 紀嬰
    衣服上的軟布。

    四下落針可聞,恐懼感化作縷縷寒氣,自脊背一直躥上脖頸。沈惜霜屏住呼吸,緩緩轉過頭去。

    身側的空氣冷寂凝沉,她止不住因恐懼而生的顫抖,在滿目混沌里,瞥見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有人。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邊,默默旁觀她的動作與表情。

    沈修文,他從未離開。

    這個念頭划過識海的瞬息,耳邊響起低低一聲笑音。

    冷淡,惡劣,陰冷,如同污濁的泥漿,裹挾無盡殺意。

    男人低笑道:「你想去哪裡?」

    第54章

    沈惜霜是她後來的名字。

    在一切尚未開始的時候,她作為一棵普普通通的竹子,其實並沒有名姓。

    主人一家是自北州來的人族散修,平日裡做點小生意,許是為求平安,買了棵竹子栽種在院子裡。

    在樹上掛紅繩是北州的風俗,傳說能讓人美夢成真。

    男主人祈求闔家安康,女主人許願幸福美滿,家裡七歲的小孩最愛往竹枝上掛紅繩,寫下的願望千奇百怪,譬如「明日不要被學堂的夫子訓斥」,或是「想吃桂花糖」。

    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竹子覺得很開心。

    可惜她很沒用。

    那些闔家美滿的心愿,她一個都沒能為他們實現。

    噩耗傳來的那天夜裡,她耗盡為數不多的修為化作人形,本欲報仇,卻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

    何其可悲。

    繡城中儘是成形多年的老妖,而她太脆弱,太渺小,就算知道了誰是兇手,也絕不可能將他們勝過。

    也正是在那個夜裡,她遇見沈修文。

    仙門聖物突發異狀,作為容器的桃花女妖慘遭反噬。

    倘若找不到合適的魂魄進入軀殼之中,容器破滅,仙門聖物儲藏的靈力亦將散開。

    男人告訴她,她的魂魄與那棵桃樹極為契合。

    這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她得到「沈惜霜」這個名字,隨他進入沈府的觀景閣,也因而在閣樓之中,遇見更多陌生的精怪。

    仙門聖物的力量日益磅礴,這些小小精怪的靈力於它而言,遠遠不夠。

    翻遍邪術典籍,沈修文決定利用魘術汲取更多神識。花花草草們失去利用價值,隨時可能被他滅口。

    於是沈惜霜告訴他,只要不傷它們,她願意一直充當容器。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一個脆弱渺小、無能無力的小妖怪,拼盡全力所能做到的全部。

    結果到頭來,還是失敗了。

    喉間的血腥氣越來越濃,沈惜霜眼眶發熱,脊背發抖。

    樓閣幽謐,沈修文森冷的笑音盤旋耳邊:「出去做什麼,想找那幾個仙家弟子求助?」

    煞氣撲面而來,她目不能視、通體乏力,被煞氣擊得狼狽倒下,又一次吐出鮮血。

    四肢百骸皆是劇痛,沈惜霜咬牙抬頭:「別碰它們。」

    直到一句話說完,她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沈修文冷笑,行至她身前:「修為低微,見識淺薄,一輩子甚至沒出過繡城,如今又成了這副模樣……」

    他說著揚眉,語調譏諷:「你曾經最珍視那一家三口,不也沒能把他們保住。無論人還是妖,有時候總得認命,別太倔。」

    混帳。

    眼眶被熱意灼得發燙,沈惜霜戰慄著咬牙。

    她看不見眼前的景象,只能聽到一聲清脆響指。

    這是沈修文開啟暗室的信號,響音落畢,角落裡一塊白牆自行挪開,露出被藏匿的秘密空間。

    好幾道童音同時響起,滿帶驚惶憂慮的哭腔:「姐姐!」

    沈惜霜想開口安慰,卻因喉中疼痛如撕裂,說不出哪怕一個字。

    由植物化成的精怪無父無母,她自擁有靈識的那天起,一直孤孤單單,沒有能夠交流的同類。

    直至來到這裡,在某個十五的晚上,被幾片小草小花輕輕碰了碰指尖。

    她不能讓沈修文動手。

    視野昏黑,沈惜霜竭力分辨不遠處的腳步方向,倏然抬起右手,掙扎著攥緊男人衣擺:「放過它們,我心甘情願跟著你走。」

    「放手。」

    沈修文狠聲嗤笑:「現在知道服軟了?你刻意接近那幾個小修士的時候,恐怕安的不是這個心思吧?」

    時間緊迫,他已漸漸喪失耐心,將腳下的姑娘狠狠踹開:「接近他們,暗示他們,向他們透露這座樓的秘密……費盡心思有什麼用?他們修為不到金丹,莫非還能出現在這兒救你?」

    「做夢。他們跑還來不及。」

    掌心凝出滔滔煞氣,沈修文對準暗室,眼中無甚憐憫。

    暗室中的花花草草尚未修成人形,但都擁有靈識、具備清晰思考的能力,見他殺氣騰騰,已能猜出幾分局勢。

    門邊的含羞草低聲嗚咽:「你不要、不要欺負姐姐。」

    它身邊的月季花被嚇得瑟瑟發抖:「你不高興,可以……可以來找我們出氣。」

    沈修文最後回望她一眼:「該說再見了。」

    煞氣凝集,只需彈指一揮,便能洶洶上前。

    男人咧嘴,笑得冷淡:「至於那幾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對上我,他們跑還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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