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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6:03 作者: 紀嬰
    讓她那般在意、那般躊躇的事情,怎會是一場必然取得勝利的戰役。

    雲湘雖然青澀,卻從不怯懦。

    風雪肆虐,割在臉上好似刀鋒。謝星搖輕輕咳嗽一聲,循著來時的記憶步步往前。

    他們認識的「雲湘」,手掌並不精緻細嫩,甚至縱橫有道道血口和凍瘡。她說她習慣穿著男裝,沒見過富麗堂皇的樓宇,也沒吃過軟糯可口的點心。

    須彌教執掌北州三百餘年,哪個大祭司不是出身尊貴、養尊處優,縱觀百年,手戴銀鈴卻境遇不佳之人,獨獨有那樣一個。

    三百年前,須彌教第一任大祭司。

    ……那位相傳川渟岳峙、高潔無雙的救世神女。

    那是雲湘。

    所以她才能在極短時間裡,同古祭司遺物極快生出感應、找到仙骨所藏之地,原因無它,那本就是屬於她的法器。

    雪虐風饕,大霧模糊視線,謝星搖深吸一口氣,沒來得及用上御風法訣,被凍得瑟瑟發抖。

    那日她隱約見到一道人影,是在一處蕭瑟偏僻的湖邊。

    記憶中的道路漸漸變得清晰,四野空曠無垠,謝星搖喘息著停下腳步。

    湖泊早已凝成厚重冰面,八方霧氣繚繞,好似一幅無聲融化的畫。

    放眼望去儘是雪白,在鋪天蓋地的雪色之下,同樣身著素色長裙的女孩顯得格外寂靜渺小。

    群山罩下混沌暗影,雲湘聞聲抬頭,對上她目光。

    「謝姑娘。」

    側臉被霜雪凍出淡淡緋色,雲湘眨眼,面色如常:「怎麼了?」

    「你之所以離開山洞,」謝星搖邁步上前,足底踏過雪層,發出簌簌悶響,「是察覺了須彌靠近的氣息?」

    四下短暫安靜一剎。

    「……是啊。」

    雲湘再開口,仿佛有沉重擔子被瞬間放下,揚起如釋重負的輕笑:「我留在那裡,倘若與他們相見,場面會很尷尬——你說是吧?」

    她們彼此都未點明,沉默中,是兩兩不約而同的心照不宣。

    見到她之前,謝星搖藏了滿心的話想問想說,然而此刻當真同她遇上,猶豫許久,只輕輕道出一句:「你要走了?」

    「這個陣法消耗太大,頂多只能維持一天。」

    雲湘望一眼遙遙月色,微眯雙眼:「倘若一天之內不曾啟動,它便會消逝無蹤。」

    那樣一來,她再也無法回到三百年前。

    正如謝星搖在山洞中所言,哪怕只有一個非常微小的不同,也能對後世造成巨大影響。沒有她,須彌無人劫殺魔君,北州必將再無出路,徹底淪為妖邪煉獄。

    「對不起,沒和你們說實話。」

    月光刺破棉絮般的綿密雲朵,灑下一縷清幽光華,時間已近午夜,白裙少女立於樹下,安靜注視謝星搖的雙眼。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們便說我天賦異稟,是北州境內獨一無二的好苗子,也只有我,能勝過高高在上的魔君。」

    雲湘說:「我沒日沒夜苦修術法,直到幾日前……於我而言的幾日前,師父忽然找到我,告訴我行刺的計劃。」

    世人皆道那位捨身救世的大祭司風光無兩,數百年光陰過去,幾乎沒人知道,她不過是個年紀不大、從未出過北州的小姑娘。

    正如守護了仙骨的常歡、暗中庇佑朔風城的須彌倖存者、無數來了又去的修士和百姓,世上哪有那麼多十全十美、心懷天下的大能。

    掀開或慘烈或波瀾壯闊的傳說,風雪連天的北州里,是許許多多普通人的故事。

    她膽子不大,穿著便於行動的粗糙男裝,沒嘗試過精心烹飪的食物,由於生活艱苦,滿手皆是疤痕凍瘡。

    她也喜歡新鮮有趣的事物,與世間尋常少女們沒什麼不同,乍一看去懵懂稚嫩,如同一隻鳥,不知應當飛往什麼地方。

    「我猜不出結果,總是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想到那些齊聚的妖魔……會覺得害怕。」

    雲湘垂眼,足尖掠過一堆白雪,留下轉瞬即逝的影子:「倘若刺殺成功,我定然逃不出群魔的圍剿;要是失敗,同樣死路一條。你也看出來啦,我和傳說里的大祭司很不一樣,才不是什麼置生死於度外的聖人……師父瞧出我的心思,布下這個陣法。」

    懵懂的少女恍恍惚惚來到三百年後,不出所料,她果然死在那場大戰之中。

    聽三百年後的人們說起關於自己的故事,她覺得悵然又好笑。

    「在我生活的那個北州,處處都是叫人討厭的冷風,家家戶戶住在木房子裡,被妖魔當作奴隸驅使,運氣差上一些的,會被直接吃掉。」

    雲湘道:「我與朋友談心的時候,總會想像幾百年後的生活——或許人們能夠逃離魔族的掌控,擁有屬於自己的城池;或許街邊不再處處蕭條,而是建出好多好多漂亮的高樓,有想吃的想玩的,都能在街頭見到。」

    她說著仰頭,眸子裡盛滿風雪,以及一抹盪開的、自心底溢出的笑:「好開心,我今天全都看見了。」

    謝星搖沒說話,眼眶發澀。

    連綿燈火,朱樓綺戶,皆是她心心念念的景象——

    而這一切的源頭,始於她命中注定的死亡。

    不久之前,他們曾一起討論過時間穿梭。

    常清說,世人之所以執著於探究時間,是為逆天改命,彌補過去發生的悔恨與遺憾。那時謝星搖也想,倘若萬事一成不變,那樣的穿越未免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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