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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4:12 作者: 懷瑜公子
可衛韞玉,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有思想有情意,從不是任憑他擺布的棋子。
他施恩於她,她還他情深,可這並不代表,她就對旁人沒有感情,這感情未必是情愛,也可以是族人親情,少時友情……
偏偏祁湮,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衛韞玉眼中衛氏族人家族利益重於自己,更無法忍受衛韞玉給祁隕的溫柔善意。
她只該一心為他,憑什麼眼裡還看得見旁人?
祁湮的這般執念,自何時而生他早已記不得了。
或許是那日衛韞玉在他膝頭落淚,或許是那一日明月高樓誓言允諾……
這場戲,這場騙局,不知是何時何地,惹得戲中人明知是戲,卻陷入其中。
只是,他不知道。
不知道戲演的真切,是當真入了心,既騙了旁人,也騙了自己。
故事裡原本的祁湮,在祁隕死後,皇位坐的異常穩當,十餘年朝政穩妥,直至拔出門閥勢力,他未遇一險是命定的君王。崔氏一門湮滅後,金陵的陳闕舉旗反了,可陳闕師出無名,縱使打著為昔日舊主先帝九皇子復仇的名號,到底還是謀逆,況且祁隕已死,陳闕再如何也不足為懼。
祁湮御駕親征,用了五年破了長江天險,盡收天下兵權。
陳闕死於陣前,祁湮馬蹄之下。
那日金戈鐵馬,祁湮冷眼看著鐵蹄之下的陳闕,猛然驚覺,這世間與衛韞玉與祁隕,與他們三人之間舊事相關的所有人,至此,都死了。
崔氏滿門死了,陳闕死了……世間大抵再也不會有人提及祁隕和衛韞玉的名字了。
而祁湮,舊愛埋骨親人盡死坐擁江山。
班師回朝那日,宮中大宴相慶,觥籌交錯間,祁湮恍忽瞧見許多年前,宮中上一次大辦宴席,那是他大婚之日,立在他身邊的,是自幼年便相伴左右的衛韞玉。
可惜,她死在那一日滿宮繁華,死在他手上。
祁湮苦笑飲盡杯中酒,抬眼時見宴下一女子,紅衣明艷,笑眼彎彎。
醉眼朦朧中,他喃喃了句——「衛韞玉」。
記不清是衛韞玉死去的第幾年,他將衛府庶女納進了宮中,他知曉那女子的心機,因著那張臉,他縱容了她的心機,如她所願,將其納進宮中,也因著這張臉,他待她頗有幾分特別。
後來呢?他借著這張臉回憶往昔,對眼前人也不吝嗇。
宮中陰暗算計不知多少,那衛府庶女心機不淺,一步步在深宮之中走到最後。
祁湮偶爾醉酒,會瞧著眼前人眉眼出神,也曾在心中想,若是衛韞玉當年肯為妾入東宮,這段路,會不會她也要走過。
一步一步,捨去少女時所有懵懂,在宮中熬成心機無數的女子,至死都被困在宮城這四四方方的天際下。
自崔氏自縊而死後,祁湮的後位空了許多年,直到選定繼承人時,他立了繼後。
衛府庶女,成了他臨死前的皇后。
可他,到死,都不知曉這位繼後的名字。
史書工筆,祁湮是國朝中興之主,他掃除門閥積弊平定東南叛亂,提拔寒門學子,選了大批庶族武將,史官待這位君王絲毫不吝嗇讚美之詞。
他這一生,好似從無遺憾,又好似滿是遺憾。
垂死之際,伴在身邊的是繼任君主的母后,衛氏女。
他問她,記得許多年前的衛韞玉嗎?
她答——「記得,姐姐啊,是個生不逢時的可憐人。」
是啊,生不逢時。
可為什麼啊?為什麼當年的他,讓她生不逢時。
垂死之際,一生偏執的祁湮,竟落了滴淚。他眸光混沌,瞧著那淚珠,心中想著,不知人死之後,是煙消雲散還是去往碧落黃泉。
如果不曾煙消雲散,不知漫天神佛,可否允他,看故人一眼。
祁湮昔年從不敬畏神佛,先帝臨終之時,他於先帝病榻前立誓,說此生斷不會做同室操戈之舉,絕不會傷幼弟性命,若有違誓,神佛皆棄,孤寂而死。
彼時不畏神佛,立誓毫無顧忌。
未曾想,這一生,到底是應了當日誓言。
神佛皆棄,孤寂而死。
第45章
「太醫,陛下他,還能有救嗎?」崔太后稍稍平穩心緒,忐忑問身旁太醫。
太醫頭垂的極低,微微搖頭,請罪道:「這一箭傷了陛下心脈,且有劇毒,莫說眼下並無解藥,縱使有解藥,心脈遭受如此重創,也是無法保命的,老臣無能,至多為陛下吊著兩日的性命,太后您還是早早準備吧。」
這太醫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太后,要為皇帝駕崩準備後事了。
他此言一出,太后臉上血色全褪,只剩煞白。
突然,那床榻昏死過去的人,有了動靜。
祁湮撐著龍榻邊沿,猛地側身吐出一口黑血,竟醒了過來。
「快,快為陛下把脈。」崔太后趕忙示意太醫上前。
而剛剛甦醒過來的祁湮,垂手在床榻上,抬眼望向身旁的人。
他眼眸混沌沉凝,絲毫不像此時本該二十來歲的祁湮,反倒是像極了話本里,那個垂老的帝王。
舊事與今生在他腦海里翻湧,最終凝成完整的記憶。
太醫為他探脈,這一探,心便涼了。
皇帝醒來,不過迴光返照,這脈象,是已死之人的脈象,毫無生機,眼前的皇帝,怎麼會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