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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4:12 作者: 懷瑜公子
衛韞玉俯身照著郎中的吩咐握住了祁隕的左腿,學著郎中的手法給祁隕按摩擠出淤血。
早在扎開穴脈之初,那血便已淌了一地,如今還需另外動手擠出的相較於那地下的大片血水,其實只是殘餘下的少量罷了。可即便是這相較而言少量的血,都足以將衛韞玉雙手染紅。
她掌心血水濡濕,手指碰觸下祁隕的雙腿,因著多年腿疾蒼白無比。雖不至於瘦骨嶙峋到可怖的境地,卻也在血色映襯下,令人心顫。
瞧著祁隕腿上無數的銀針創口,衛韞玉喃喃道:「這、這該有多疼啊。」
這話,分不清是問句還是嘆句。
祁隕攥著小床的木沿,指節之力攥得木沿幾成碎屑,卻始終不曾喊出半聲痛來。
反倒是一旁的郎中,抬眸瞧了眼祁隕,低嘆道:「穴脈盡封數載,加之殿下他多年來未曾顧忌,如今解穴放血,比之剜骨凌遲也不遑多讓,殿下未曾疼暈過去,也是罕見。」
郎中知曉祁隕執意要在治了腿後馬上站起時,之所以仍舊應下在此時為他解穴,一是知曉自己縱使硬要攔他,也未必能攔下;二是他清楚這解穴放血之痛,究竟有多可怖。他行醫至今,就沒有見過能清醒熬過去的,祁隕是頭一位。
郎中話落,衛韞玉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祁隕。
祁隕一身血衣仰躺在狹窄的小榻上,眼眸血紅眉心緊蹙,唇畔還帶著因忍痛咬破下唇的血跡。
直到現在,他腿上痛意仍未止息,可縱是疼痛至此,他仍舊強撐著保持清醒,不肯讓自己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其實,祁隕不是沒有痛的意識昏沉。只是每當意識昏沉之時,他腦海里都會想起一身紅裝的衛韞玉了無生息倒在皇宮御殿裡的模樣。
他沒有見過衛韞玉身著嫁衣,也沒有見過衛韞玉中毒身亡的景象。
可他腦子裡偏就是浮現出了那一幕,將他幾次從閻羅殿門口拉了回來。
他還沒有為她報仇,怎麼能死呢?
正是這份執念,支撐著祁隕,讓他扛過常人難以承受的肉身之痛。
*
將祁隕雙腿中的淤血擠出後,郎中拉過熱水桶,將祁隕雙腿放進裡面。
做完這一切,他長呼口氣,撐著自己膝蓋起身。
「好了,在這熱水裡浸泡半個時辰,你便可重新站起。只是初次站起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刻鐘,若是超過了一刻鐘,你的腿將因供血不足脫力,到時莫說是站起,你連爬都是難事。」郎中抹了把額頭的汗,叮囑祁隕道。
話落見祁隕沒有反應,嘆息了聲,又開口道:「殿下,臣此番前來,是受先帝遺命。早在先帝下旨要臣廢您雙腿時,便告訴過臣,待太子殿下登基坐穩江山後,務必要到西北為您治好腿疾。您是塞北的雄鷹,先帝疼愛的幼子,他怎會當真捨得讓您折翼。」
先帝既選了要祁湮即位,必然不想讓祁隕威脅到祁湮的帝位,加之為了避免同室操戈的慘劇,他不得不費盡心思謀算。祁隕畢竟年輕,又比不得祁湮自幼便是儲君在朝野內外聲望極重。若是祁隕威脅到祁湮,只怕等不到先帝出手干預,祁湮便會動了捏死祁隕的念頭。那是先帝最不想見的場面。
為了保住這兩個兒子的性命,不使他們互相殘殺,先帝選擇讓祁隕徹底喪失參與儲位之爭的能力,暫時廢了他雙腿,只待祁湮坐穩皇位後,再治好他的腿。
郎中最初接到的先帝密令是待祁湮登基五年後,方能為祁隕根治腿疾。
可沒想到,就在一個月前,他收到了先帝的一道遺旨。
遺旨是宋首輔所寄,真假自是不用懷疑。可遺旨上的內容,卻著實讓人吃驚。
郎中自接到聖旨後,當即便趕往西北想要救下祁隕,去晚了一步,才讓衛韞玉搶了先。
其實在原書里,也寫了這一段,可惜,在書里,郎中趕到西北時,見到的,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郎中思及先帝,心中也是難受,苦嘆了聲,同祁隕道:「從前種種,先帝也是無奈之舉。」
不論這郎中如何說,祁隕始終都未回應他的話。
先帝如何,在眼下的祁隕心裡,其實沒有多麼重要。年幼時,父皇也曾常來看望他,五歲前,他常在夜半睡醒時,見到父皇和母妃並肩坐在燈下,絮語閒話。那些場景無比,卻又不甚真實,以至於祁隕此後十數年,都以為,那不過是年幼時做的一場夢罷了。
若是父皇當真對他們母子有情,怎會坐視母妃被杖斃卻不曾對崔後如何,怎會從小對他厭惡,為他賜名「隕」字,將他流放西北。
疼愛?疼愛是像先帝對太子殿下那樣,傾心教導事事打算;而不是如待自己這般,放任生死不管不顧。
罷了,這些如今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祁隕側眸望向窗欞外,瞧著西北的明月夜色。
四年前,他和衛韞玉最後一次見面,便是在西北這樣的明月夜色中。她奉命宣旨來奪他兵權,許是心虛,對著他總有愧意,便答應同他飲一次別離酒。
明月下她泛著酒紅的臉,讓祁隕想起她十五歲生辰時醉酒的模樣。那是他第一次見她女裝模樣,當真是初見乍驚歡。
轉眼數年,明月依舊,故人長絕。
祁隕痛苦闔眼,他想,衛韞玉會不會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看著他呢。他多盼著她能在碧落黃泉的哪一處看著自己,看著他為她報仇血恨,看出他待她十餘載的掛念,讓他能有機會,道出自年少時便在心頭翻湧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