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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一向以寬厚著稱的沈府女主人,在聽了她的淒叫後,只說了一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就那樣,阿糙yīn錯陽差地留在了沈狐身邊。
聽孫大夫說,少爺是新傷舊傷一起發作,才暈過去的,雖不會留下大礙,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在chuáng上靜養個十天半月的。沈老夫人聽後自然又跺著腳將雲夫人罵了一通,屈夫人守在少爺身邊,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大家都私底下說,她比雲夫人更像是少爺的親娘。
少爺是第二日酉時醒過來的。當時屈夫人熬了一夜,好不容易在眾人的勸說下睡去了。塌旁伺候著的,只她一個。
沈狐就在那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又驚又喜,正想叫人,沈狐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表qíng,然後壓低聲音問:「大家都知道了?」
他是指自己被雲夫人打的事麼?阿糙點點頭。
「那麼……結局呢?」
「大夫人不許雲夫人再靠近你,你以後由大夫人親自照顧。」
「我就知道會這樣……」沈狐一邊呢喃,一邊疲憊地將眼睛閉上。
看他的表qíng有些落寞和哀傷,阿糙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少爺。」
沈狐將眼睜開,看了她一眼,「不關你的事。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遲早會被人發覺的,遲早……」說到這裡,笑了一笑,笑容里卻有很多別的味道。
「少爺。」她絞著手,很不安,「少爺為什麼一直不說呢?你早點告訴將軍或大夫人,雲夫人就打不到你了。」
「可是,」沈狐眼眸微沉,純黑色的瞳仁中溢著滿滿的柔軟,「比起打罵來,我更不想跟母親分開啊。」
阿糙一顫,後知後覺地睜大了眼睛。
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母親的歇斯底里?
心裡某個地方抽搐了一下,就那樣,被感動了。
然而,沈狐臉上的悲傷之色很快淡去,再抬眸時,又是笑:「沒關係。等我好些了求求大娘,她肯定會心軟,讓我重新回去的。」
阿糙望著他。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又不是我的丫鬟,你叔叔不是囑咐過你不要靠近我的嗎,靠近我可是會有災禍哦,我可是個相當難伺候的主子呢。」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比我母親還難伺候。」
阿糙仍是望著他。
「gān嗎這樣子看著我?沒錯,你們家少爺是很俊啦,但我將來可是要娶名門千金的,沒你覬覦的份哦!」沈狐笑嘻嘻的,眉毛眼睛和雙唇都彎在了一起。
阿糙看著看著,眼淚流了下來,「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
沈狐呆了一下。
阿糙的眼淚流得更急,「她是你的親阿娘不是嗎?她那樣打你,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即使被那樣nüè待,還是要回到她身邊呢?你不恨她嗎?少爺。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笑嘻嘻的,好象從來沒有煩惱,從來沒有傷心的事qíng呢?」
沈狐沉默了。
就在阿糙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突然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動作很輕,很小心。
「不要哭。」他說,「這個世界上難過的事qíng太多了,所以,我們更要學會笑。」
「笑了就能忘記這一切嗎?」她抽泣著問。
「不。但它可以讓別人不跟著一起難過。」
「我不明白,少爺。」
「你以後會明白的。」沈狐摸摸她的頭,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糙。」
「阿糙?好土的名字!」沈狐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既然以後跟著文雅倜儻的少爺我,起碼得有個相襯的名字才行。嗯,你的聲音很好聽,如風吟鸞chuī……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就叫吟鸞。」
「吟鸞?」她將這兩個字在心底默念幾遍。
「嗯,吟鸞,要笑。」
「呃?」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抬起頭,看見沈狐的視線落在遠方,冬日午後的陽光淡淡地從窗欞外照進來,他的眉眼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dòng悉。「即使想家,即使這么小年紀就為了家裡的生計而不得不賣身為奴,也不要覺得難過,老天很公平,它不會讓你事事順心,但也不會一直虧欠你。」
天啊,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說,他其實把府里每個下人的事qíng都記在腦子裡嗎?
「所以,不要哭,哭會讓人軟弱。」寂寥的色彩從他眼中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繽紛的、艷麗的、如陽光般旭暖的笑意。
沈狐在笑,笑的那樣張揚。
笑的那樣好看。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很多事qíng,包括將軍回府得知此事後震怒的打了雲夫人一耳光,包括雲夫人從此臥chuáng不起,不久就香消玉隕……然而,少爺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沒有哭。他永遠笑著,微笑,懶洋洋的笑,壞心眼的笑,逗人開心的笑……
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看見少爺哭。
然而,她錯了。
十二年後的又一個下雪天,依舊是彤樓,解毒後醒來的少爺倚著欄杆,望著清芷園的方向,眼中晶瑩,依稀閃爍著淚光。
自雲夫人病逝後,西園的梅花全都不明原因的枯死了。惟獨清芷園的那株,在這個冬天重新綻出了新蕾。
大家都說,那是因為貴客臨門的緣故。
而那位貴客,有著她平生僅見的絕世風華,靈秀的不像人類。他總是對少爺很不客氣,而少爺總是對他笑嘻嘻,笑得格外開心,眉眼都在閃爍發亮。
大家都說,難纏的少爺這回可算是遇上克星了。
可是現在,一直笑嘻嘻的、那麼沒心沒肺的快樂著的少爺,卻一直一直注視著那個方向,表qíng淒迷。
往事的畫面與現在的場景開始重疊,仿佛再次看見西園梅樹下的那個孩子,張開雙手分明想要擁抱母親,卻被母親冷酷的推開。
而這一次,他沒有了撒嬌再次靠過去的勇氣。
少爺,不要哭啊。
玉過流光永珍惜
「事qíng就這樣結束了麼?」
「是的。」
「宓允風呢?」
「他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以後大概再也看不見了吧。」
「宓妃色呢?」
「她削髮出家了,孔老夫人憐惜她,讓她住在沈府的佛堂里。將軍回來後想見見她,但被她拒在門外。」
「掬影呢?」
「她帶著舍蘭的骨灰走了,以後大概也見不到她了。」
「鐲子找到了,沈狐回來了,舍蘭死了。這個案件算不算完結了?」
「應該算吧。」
「那麼,我們也該回家了。收拾東西吧。」
「是。」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外照she進來,万俟兮靜靜地看著蘇姥姥收整行裝。這一趟陌城之行,至此也終於要劃上了休止符。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蘇姥姥去開門,外面站著的,竟是沈迦藍。
他將一封信呈到万俟兮面前,信箋上只寫了四個字「與汝有約」。落款「四」。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万俟兮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道:「姥姥,我去見下沈狐,你繼續收拾,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
「是。」
万俟兮跟著沈迦藍走到彤樓。樓下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桌上沒有糕點,只放了大小各異的三個盒子。
沈狐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見她到了,伸個懶腰道:「今天天氣真好啊,對不對?」
「我很忙,有事快說。」
「這麼冷淡?」沈狐嘆氣道,「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人,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去偷藥救你的,雖然是只救了一半,但若非如此,還是早死了。」
「多謝救命之恩。」
她謝的如此快,沈狐反而一怔:「咦?」
「謝過你了,我走了。」万俟兮轉身就走。沈狐連忙道:「喂,我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你gān嗎一幅很討厭我的樣子?」
「我跟一個明明應該失憶,結果卻沒失憶的人沒有話好說。」
沈狐撲哧一聲笑了,眼睛晶晶發亮:「原來你是為這個生氣……難道你就真的那麼希望我把你給忘了嗎?」
万俟兮驀然轉身瞪著他,表qíng冷如寒冰:「並且,你此後假裝失憶,還故意纏著謝思瞳,表現出一幅親熱模樣,沈狐,你做戲給誰看?」
「這麼說就是吃醋了?」沈狐笑得更開心了。
万俟兮嘴唇一抿,再次轉身就走。這下,沈狐再也坐不住了,跳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柔聲喚道:「唯兒!」
這兩字如閃電,把她劈了個正著。
万俟兮渾身僵硬地站著。沈狐將她轉過來,面對著自己,嘻嘻一笑:「唯兒!」
「你……叫我什麼?」
「唯兒,唯兒,唯兒!你的名字叫万俟唯,不是麼?」
万俟唯……多麼遙遠的一個名字,可是乍聽入耳,卻又如此熟悉,仿佛是宿命刻好的一道印,無論過去多少時光,始終不會消弭。
万俟兮的眼睛無可遏止地濕潤了起來。
沈狐輕輕一嘆,柔聲道:「我之所以故意假裝失憶,除了想氣氣你外,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正在設局捕捉舍蘭,但是她那麼聰明,任何風chuī糙動都會令她警覺,所以我配合你,讓你假借bī供我之名,將所有人召集到大廳,讓她沒有起疑……我以為,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有默契的,我不信你會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我……」万俟兮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而我沒有失憶,是因為迦藍配出了解藥----你應該知道,他是個天才,不只武功,醫術天文、奇門五行樣樣jīng通,想必與你那個天賦異秉的妹妹相比,也絲毫不差。但更重要的是,我說過我不要忘記你,我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冬日旭暖的陽光,信誓旦旦的少年。
這一幕,溫暖如斯。
溫暖分明是她從來排斥和拒絕的東西,但是為什麼這一刻,她竟非常渴望的想要,想擁有,想就此永遠的擁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