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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因此當她的視線再轉到纖兒身上時,纖兒頓時整個人都崩潰了,一邊流淚一邊眼巴巴地望著沈狐,儘管什麼都沒有說,卻將求助和惶恐之意表現了個淋漓盡致。

    眾人不由得開始懷疑----難道,真的是少爺主使她在題柔藥中下毒?!

    面對大家疑慮重重的目光,沈忽依然半點不自在的模樣都沒有,慢條斯理地呷著茶。

    万俟兮沉聲道:「四少沒有什麼話要說麼?」

    沈狐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道:「我還能有什麼話要說?比起在場所有人,我都更有下毒的動機,不是麼?平白無故的多出個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分家產、搶頭銜,一直由於是老頭唯一獨生子而備受寵愛的我當然是心懷不滿,要先下手為qiáng了。誰知道半途殺出個程咬金,號稱天下第一神判的璇璣公子突然要來查案,只好想盡辦法阻撓他,阻撓不成就殺了他,結果還是沒殺成,只能怪我運氣不好,再加上實力不夠,派出的殺手各個是笨蛋。唉----我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了啊……」

    万俟兮皺起眉頭,「你是在暗示我冤枉你?」

    「暗示?」沈狐哈哈一笑,做了個滑稽的表qíng,「我根本就是在明說好不好?我聰明無敵的璇璣公子大人!」

    万俟兮終於露出了一絲惱怒之色。

    沈狐收起嘲笑,眸色轉深,把玩著手中的杯蓋,緩緩道:「沒錯,我是庶出,因為大娘不能生育,所以父親出於無奈娶了我母親,並且我母親最終鬱鬱寡歡的病逝……這些大伙兒都知道,我沒什麼要隱瞞,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因為都是事實。」

    万俟兮有點摸不透他究竟想說些什麼,便選擇了默不作聲,靜等下文。

    「我外公是參軍,我母親是他從戰場上撿來的棄兒,從此後就做了他的養女跟在他身邊。因為內心深處一直害怕會被再次拋棄,所以對自己要求的很嚴格,固執好勝,力求每件事都做到完美。她是個神箭手,邊塞十六州沒人贏的了她,唯一敗了的那次,就是輸給了父親。因著那一次的折服與傾心,使她不顧外公的勸阻,毅然決定嫁給父親做小妾。」

    宓妃色聽到此處,發出一聲輕嘆,麟趾鐲在她的手上閃爍不停。多麼可笑,有時候一個女人的地位全繫於男人的疼寵有幾分。

    「母親不是個壞女人,只可惜她有野心,當她發現自己永遠取代不了大娘,哪怕只有一半時,這場婚姻就徹底變成了悲劇。她開始酗酒、外出、與侍衛肆無忌憚地調笑……挑戰一切道德所能允許的基線。」沈狐垂著睫毛,陽光從窗格子裡照she進來,金色淡淡,映得他的眉眼也淡淡。

    万俟兮的呼吸有了那麼一瞬間的窒息,腦海中的某個影像與之重疊在一起,鮮明如斯,恍惚亦如斯。

    「由於對父親的既愛又恨,她開始nüè待我,後來是大娘無意中發現我的身上全是瘀傷,才知道我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於是便qiáng行將我接到她屋裡住。母親認為大娘奪走了她丈夫,又要奪走她的兒子,於是大發脾氣,在爭執中父親忍不住出手打了她一記耳光。那一記耳光打碎了她關於婚姻的全部綺麗夢想,她開始生病,越來越嚴重,最後在我七歲的那個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在歡天喜地的慶祝新年,放鞭pào貼對聯,大雪紛飛的那一天,病逝了……」

    東風再次穿過棉簾chuī了進來,這一次,万俟兮感到了冷。她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然後拉緊皮裘,望著沈狐難掩驚悸。

    沈狐臉上沒有太多表qíng,只是淡淡的,淡的像要隨時消失。

    這個樣子的他,陌生的讓人覺得可怕。

    為什麼要把傷口撕開給人看?是他沒明白她的用意,還是一直以來她誤解了他的意思?難道……

    「你……」万俟兮剛說了一個字,就見沈狐整個人驀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徒然而近。

    於是她第二次驚愕:「你!」

    這次,還是只來的及發出一個單字音。

    因為沈狐突然緊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字,異常諷刺,也異常沉痛地說道:「聽到這裡你是否覺得我比任何人都有去怨恨的理由?因為我童年不幸,因為我家庭複雜,因為我父親不愛我母親,因為我母親不愛我……但是,我想說的是:這些通通通通他媽的都是這世上最無聊的屁事!」

    這是自万俟兮認識沈狐以來,第一次聽見他說髒字。那帶著一絲冷笑的臉,那堅定卻又深邃的眼睛,如崩潰的雪山般轟然倒塌、洶湧而來,淹沒的,不僅僅是她的心。

    「誰生來就會萬事如意,一帆風順?誰一生里不會遇到些這樣那樣的挫折?誰就得保證必須疼著你寵著你,不讓你受到絲毫傷害?誰又規定了這個世界是圍繞你而存在?請問一句----憑什麼?憑什麼你認為自己如此重要?認為虧欠了你的忽略了你的抹殺了你的那些人就得受到懲罰?人難道僅僅只可以因為自己不幸,就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去傷害別人?」

    万俟兮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來,定定地望著他,臉色蒼白。

    然而,於那樣的蒼白中卻又有一絲欣喜的緋紅,仿若小雪初晴,塵落大地收,浮世一花開,就那樣、那樣的……塵埃落定。

    沈狐改抓為握,將她的手合於掌中,放緩語速道:「所以,我從沒恨過我母親,當一個人連自己都無法愛惜時,又怎能苛責她不夠愛惜自己的孩子?我也從沒有恨過我父親,他只是在忠貞與孝順中自私了一回,有時候成全是很難的一件事,成全的了一個,成全不了一對;我更不會恨大娘,因為,在我缺失母愛的時候,是她給予了我做為一個『兒子』所該得到的一切。」

    万俟兮的睫毛顫抖著,逐漸浮起了淚光,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唇角的微笑:「原來你知道……」

    「我一直知道。」

    「我跟自己打賭,你一定不是。」

    沈狐也笑了,眼中盛滿溫柔:「真巧,我也跟自己打了賭----你一定不是。」

    「那我們算不算都贏了?」

    「我們本來就一定會贏。」沈狐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可是、可是……牽扯的人實在太多了……」她眼中猶豫重重。

    而沈狐只是一笑,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道最複雜的鎖;就像一道光,映亮了最漆黑的夜;就像一把利剪,將夾雜其中紛繁的、紊亂的、糾纏的……通通剪開。

    「你還要隱瞞多久?又準備幫多少人去隱瞞?你只是一個人,只有一對肩膀,卻要在上面扛那麼多秘密,那麼多負擔,你不累嗎?万俟兮,你告訴我,你真的想這輩子就一直這麼過下去嗎?」

    墨玉般的眼睛,漾溢著最清雅的光澤,混沌天地為之而有了光與亮,有了明媚的希望。

    万俟兮咬著下唇,先是笑,後又為難搖頭,然後又笑,又搖頭,再笑,當她第三次想搖頭時,沈狐的手一下子托住了她的腦袋。

    「我在這裡。」沈狐凝視著她的眼睛,彼此在對方的瞳仁中jiāo映,卿卿我我,影影綽綽,「無論發生些什麼,我都會在這裡。」

    一旁的謝思瞳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開始聽不懂了?」而周遭的人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各個一臉迷惑,不知所措。

    万俟兮與沈狐瞥了其他人一眼,然後彼此對視凝眸,於是一笑。

    ----這是她和他的世界,她和他的靈犀,沒有第三人能通曉。

    果然,上天讓他遇著她,讓她遇著他,有其宿命的必然xing。這樣的一個人,若錯過,若拒絕,若不珍惜,都將是罪。

    万俟兮深吸口氣,將他的手從自己頭上移開,然後回身,清洌如水般的目光自眾人臉上轉過,便只那麼一轉間,所有人都只覺心頭像被什麼東西劃了一下似的,泛起絲絲不安。

    「各位,」她開口,聲音清朗,表qíng悠然,頗顯幾分高深莫測,「下面,請聽我,講兩個故事。」

    一隻無形的手,拉開了往事的帷幕。

    記憶的彼端----

    煙霧迷離,雪紛飛。

    往事甸甸

    「第一個故事:有一位閨閣千金,端莊賢淑,才貌過人,她的父母以她為傲,早早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夫婿不但英俊不凡,而且身份極盡顯赫。所有人都艷羨她的好命,她也以為自己一輩子就會那樣風光無限的幸福下去了。於是,就在婚期將近時,偷偷的跑出去,想看一下自己那位不曾謀面的未婚夫,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然而,世事總是諷刺與殘忍的,掩藏在光鮮表相下的卻是一顆極盡醜陋卑鄙的心。在見識了未婚夫的殘忍yīn險後,她心灰意冷地回到家,看見的卻是父母家人對這門婚事的殷殷期待與歡喜,於是她知道,父母是不會同意退親的……」万俟兮說到這裡,隨意指向其中一名侍婢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該名侍婢一怔,下意識的答道:「大概會……就這樣認命了吧……」

    万俟兮又問另一名侍婢:「你呢?」

    這位則要成熟許多,很慎重地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力爭到底。哪怕是死,或是出家,我也不要這樣的丈夫!」

    万俟兮微微一笑,道:「那位小姐很聰明,而且她還有一位非常仗義又有權勢的好朋友。於是她寫信給那位好朋友,要求他幫忙。那位朋友在收到信後就動身赴約,到達的那天,是本月初二,他們一起想出條計策,安排好一切,第二天,當小姐要出嫁時,她服下了一種假死藥,令所有人都以為她吞金自盡了……聽到這裡想必大家都猜出我說的是誰了,沒錯,她就是謝尚書的大女兒謝娉婷。」

    謝思瞳絞著手指,既不安又不滿,小聲嘀咕道:「那邊叮囑我不可以說,這邊自己卻對著那麼多人說出來,這下完了,我姐姐沒好日子可以過了……」

    万俟兮搖頭道:「你錯了。你真的以為佯死然後隱姓埋名的過一輩子就是幸福麼?一年兩年,也許耐得住寂寞,但是十年二十年呢?沒有人可以拋卻真正的自己,扮演別人過一輩子。所以,謝大小姐如果真想獲得真正的解脫,還需解開最關鍵的那隻鈴……」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進來:「這個勿需你說,我早已經那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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