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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小媽……」沈狐委屈抗議。

    宓妃色沒理他,看著万俟兮,yù言又止,最後只是點個頭,便轉身去了。

    蒼涼的風景映襯著她的背影,也已是幾多愁緒、人易老。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qíng非得已。

    比如宓妃色對題柔……又比如她對沈狐……

    想到這裡,万俟兮轉眼看向沈狐,沈狐也正含笑看著他。只是,這次的凝視里,雖然也有好奇,卻已經遠不及從前濃郁。他……對她的興趣,減弱了許多呢……意識到這點,心中不知是酸澀,還是釋然。

    万俟兮深吸口氣,極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不受qíng緒的波動,然後開口道:「四少,請把手伸給我。」

    沈狐乖乖地將手擱到椅子扶手上讓她把脈。

    脈象平和,看來一切都如她所願: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下讓他忘記自己。於是忍不住又怔怔地看著那張鍾靈毓秀般gān淨漂亮的臉,想著他笑、怒、裝傻和撒謊時的樣子,一幕幕,如烙心頭,清晰如斯。

    「万俟兄,聽說小弟中的是種叫『薄倖糙』的毒?」沈狐忽然問她。

    万俟兮的睫毛顫了一下,垂下眼睛道:「是。」

    「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毒。」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聽說過,不足為奇。」

    「這種毒除了會讓人死以外,是否還會有其他症狀?」

    「其他症狀?」

    沈狐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道:「比如說,會失去一部分記憶……」

    她早就知道他會來追問。畢竟,他只是失憶,而不是變傻,以他的聰明,以及某種程度上的固執,不得個答案,他怎會甘心?

    万俟兮緩緩站起,負手走至湖邊,幽幽道:「日出雪彌,風chuī葉離,雨墜濕衣,水過塵滌……這世上,最無辜的,即是薄倖。故而,中毒者只有兩個選擇:死,或是遺忘。」

    「那麼,我忘了些什麼?」

    「不知道。」

    「我會恢復記憶麼?」

    「不知道。」

    「如果知道忘記了什麼,也就能夠想起那段記憶了吧?」沈狐的聲音在身後輕飄,和著風聲,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不知道。」依舊是這三個字的回答,固執得任xing,任xing得蒼白。

    左臂突然被人抓住,回頭,只見沈狐眼底有著難掩的焦慮與疑惑,還有淺淺的試探與執著:「我們之間發生過些什麼,對吧?」

    万俟兮的瞳孔開始收縮。

    「我感覺的到,我對你……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熟悉,又很陌生……」

    万俟兮揚了揚眉毛,「你認為呢?你認為我們之間,應該發生過什麼?」

    冷冰冰的語氣,冷冰冰的表qíng。

    沈狐呆了一下,只得尷尬地鬆開手,低聲道:「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問你……我們是朋友,對嗎?」

    万俟兮有些發怔,又有些恍惚: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沈狐嗎?為什麼他會有這樣一幅單純的仿若不諳俗事的表qíng?為什麼他不如以往那樣邪氣而狡猾的對她笑,說著假假真真虛虛實實的囂張話?

    如果是以前的沈狐,他是不會說「我們是朋友嗎」這樣的問句的,而會自信滿滿唇角含笑的大聲宣布:「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他……變了……

    而使他變得不再像他的那個人,就是她。

    一股痛意就那樣從指尖湧起,如藤蔓般纏繞而上,將整個身心都糾絞束縛。「不,不是。」她聽見自己用一種幾近血淋淋的聲音答他,「我從來不jiāo朋友,也不需要。」

    這般殘酷無qíng的回答,要是以前的沈狐聽了,會做何反應?會傷心嗎?會難過嗎?還是,會繼續嬉皮笑臉地糾纏著她,直至她冰消雪融?

    不……不知道了,這些問題的答案,她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然而,這潛伏在心底的、隱隱不安的qíng緒,又是什麼?是……期待嗎?

    沈狐他,會如何回應她的冷漠呢?

    「哦,是這樣啊。」

    輕飄飄的聲音一經傳入耳膜,万俟兮的心猛然一震,然後就慢慢地、一點點地,往那無可救贖的深淵墜落。

    哦,是這樣啊……原來,這就是沈狐的回應。原來,現在的他,惟一會用來回應她的冷漠的,就是同樣的冷漠。

    唇邊,勾起一抹彎彎的弧度,是苦笑,比鴆毒還苦還澀的苦笑……孽,這是怎樣的一筆孽啊。

    万俟兮輕輕地搖了搖頭,吸了口氣道:「是的,就是這樣。關於你中毒期間的記憶我沒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不過,並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即使得到了答案也不意味著就是幸福。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

    「幸不幸福我想應該由我自己來判斷,謝謝閣下的忠告。打攪了,告辭。」沈狐淡淡地說完這句話後,疏冷的一拱手,便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聲由近而遠,變得越來越模糊。

    万俟兮定定地望著湖面,湖面堅硬冰寒,然後,一點點cháo濕、一點點霧氣,便從與湖面一樣堅硬冰寒的眼睛裡升了起來。

    「錯過了我這個天下第一的沈四少,你……可不要後悔啊……」

    這個少年愛過她。

    這個少年愛過她……

    而今,詩已殘,酒堪盡,雪融無痕跡。

    *** ***

    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麟趾鐲,詞出《詩經·南周》,讚譽貴族子孫繁衍,才賢如麒麟之足,誠實仁厚。

    而今,這對引發一切事端的鐲子就擺放在書桌之上,水晶燈罩里透出的燈光直將它的每個部分都照得清清楚楚,沒有絲毫死角。

    鐲身雕琢成鳳凰的樣子,頭與尾部巧妙相銜,翎翼處鑲有水滴狀寶石,鳳凰的眼睛則是兩顆圓潤晶瑩的南海檀珠,再加之五色天石本身的色澤,輕輕拿起,便流光溢彩,絢爛之極。

    万俟兮放下鐲子,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靜靜地望著立在堂中的中年男子,目光輕淡,卻又充滿探究之意。

    身穿藍色綢衫的高瘦男子垂下頭,極力想表現得鎮定些,但微顫的手指依舊泄露了內心的不安。一旁的蘇姥姥看在眼裡,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万俟一族還真是「惡」名在外,只不過是回個話而已,居然就怕成這個樣子。

    万俟兮撫摩著碧玉指環,開口道:「李掌柜。」

    藍衫男子頓時整個人一悚,連忙應道:「是是,璇璣公子有何吩咐?」

    「請你將當日收購此鐲的qíng形詳細的說一遍。」

    「是是。」李掌柜想了想,講述道,「小的是博雅齋邊塞十六州分號的總掌柜,平日裡都只在『白雀樓』里待著。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便命夥計早早收鋪關店,正跟帳房先生在核算帳目時,聽見外面有人拍門。」

    万俟兮揚眉道:「哪天晚上?」

    「呃……是這個月初三。」

    万俟兮嗯了一聲,不再問話。

    「夥計開了門,外面站著一個身穿斗篷的人,說有寶貝要賣,問我們有沒有興趣。夥計便放他進來,我問他是什麼寶貝,他拿出一隻被雨淋得濕嗒嗒的包袱,包袱里裝的,就是這對鐲子。」

    「描述一下他的樣子。」

    「是。我當時見這對鐲子如此寶貴,而那人卻從頭到腳都裹在斗篷里,連臉都看不太清,神秘兮兮的,怕貨來源不正,不太敢收。那人看出了我的擔慮,便哈哈一笑,將帽子翻開,我一見之下,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沈四少爺!」

    蘇姥姥cha話道:「你認得沈狐?」

    李掌柜笑了笑道:「像做我們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得亮,邊塞十六州里但凡有點頭臉的人物都得認識,這樣一來,門路自然也就寬了。再加上沈四少爺這種出手大方又愛享樂的富家少爺,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顧客……因此一看見是他,我便放心了,只道是富家少爺們為了互相攀比炫耀,用金如土,一時間手頭不方便也是有的,他們大多都是從自個家裡拿了東西來賣,即使被家人發覺,也最多一通責罵,決計不會牽扯上什麼官司。於是就心安理得的收了這副鐲子。」

    蘇姥姥道:「買了多少錢?」

    「三千兩銀子。」

    「這筆買賣真是不錯。」

    李掌柜哭喪著臉道:「老夫人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要知道這鐲子是沈府的鎮府之寶,是主母當家的象徵,打死小的也不敢收這鐲子呀!唉唉唉,四少爺這回可是害苦我囉!」

    蘇姥姥見話問的差不多了,又見那李掌柜雙眼布滿血絲,想必是連夜騎馬而來,也該讓人家下去歇息歇息時,万俟兮卻繼續問道:「你們蔡老闆還好麼?」

    「托公子的福,我們老闆最近還算安好。」

    万俟兮拿起茶盞淺呷了一口,表qíng隨意,「他的事qíng解決了麼?」

    李掌柜微一沉吟,答道:「老闆沒說,他自有他的主意,有些事我們下人也不方便cha嘴。」

    「哦?」万俟兮露出驚訝之色,挑起眉毛道,「他連要與福榮齋聯手,在邊塞十六州再開七家分號的事都沒跟你提?」

    李掌柜呆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原來公子指的是這件事,這個嘛……合作尚在商談中,應該沒什麼變故。」

    万俟兮放下茶盞,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見到蔡老闆請代為問好。姥姥,帶李掌柜去隔壁客房休息。」

    李掌柜躬身行禮,蘇姥姥上前為他打開房門,正當他的左腳跨過門檻,而右腳將抬未抬之際,万俟兮突然從書桌後飛起,右手如爪,狠狠抓向他的後頸!

    她這一擊事出突然,又迅疾如電,根本毫無可避,眼看李掌柜就要手要擒來,誰知他突然手臂一長,將蘇姥姥反手扣住拖於身前,如此一來,万俟兮只得硬生生的中途換招,改為踢出一旁的一把椅子,另一隻手拂他手腕。

    李掌柜見那一拂看似輕描淡寫,毫無力道,但如果真被拂中,只怕整條右臂都會報廢,連忙將蘇姥姥順勢往万俟兮面前用力一推,自己轉身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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