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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一股恨意自墨黑眼底湧起,他突然兩手一分,只聽嘶的一聲,万俟兮的衣領被生生撕開。未待她有任何反應,沈狐便猛地侵向她,深深吻住她的唇。

    她感到他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肌膚處傳來尖銳的刺痛感,但在疼痛中又有種難言的悲傷和迷茫,令她滋生某種錯覺,像是從極高的懸崖上掉了下去,四周濃黑,沒有一絲光亮,而那深淵沒有底,因此這暈眩的失重感與痛苦便不會停歇,要生生世世永永遠遠的糾纏下去……

    沈狐離開她的唇,沿著弧線優美的脖子一路吻下去,把某種qíng緒印烙在她的肌膚上,分明是在存心傷害,卻又像是最後的絕望掙扎,既痛苦,又依戀;既怨恨,又痴迷……形似癲狂,反反覆覆。

    万俟兮一動不動,任由他為所yù為。視線越過屋頂,飄向牆壁的那一頭,碧欞窗緊閉著,雪花的影子映在窗紙上,依稀凌亂。

    luǒ露的肌膚因接觸到冷空氣而起了一陣寒慄,肢體jiāo纏,一半火熱,一半冰寒,整個人像在水深火熱之間遊走,極盡煎熬。

    突然,一滴溫熱的東西滴到了她的鎖骨處。

    緊跟著,第二滴、第三滴……

    與此同時,沈狐不動了。

    那些激烈的、肆nüè的、悲傷的動作,在瞬間停止。

    万俟兮有些呆滯地收回視線,看見沈狐的頭停在離她胸口半尺左右的空中,而那些溫熱的液體,便是自他眼中滴落,為風一chuī,變得冰涼。

    他哭了?

    原來……張揚放肆、意興風發的沈狐,也是會哭的……

    「我該拿你怎麼辦?」扣在她腕上的手指痙攣般地鬆開,又握緊,沈狐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一樣,「告訴我,我該拿你怎麼辦?你的心真的是鐵石做的麼?」

    万俟兮木然的臉上有著凝郁的表qíng,像一潭千年幽湖,已經結凍成冰,哪怕chūn風chuī得再美再綠,也泛不起絲毫漣漪。

    於是沈狐的表qíng變得更加哀傷,眼中流瀉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悲色,宛如看著一個小心呵護、但仍被打碎了的珍寶,儘是心痛,盛滿憂徨。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一會兒,又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終於扯開唇角,露出一個非常苦澀的笑容道:「錯過了我這個天下第一的沈四少,你……可不要後悔啊……」

    万俟兮沒有說話,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沈狐慢慢鬆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但剛起到一半,目光渙散,藥xing發作,整個人就啪的倒回了chuáng上,剛好倒在她身邊。

    「對不起……」耳邊傳來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弱似嘆息,沉如千斤。

    万俟兮覺得自己的眼睛開始發疼,像被針刺著似的,生疼生疼,然後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涼涼滑過臉頰,落進枕頭裡。

    真是一筆孽緣。

    而所謂的孽緣,從來最誘惑也最脆弱。

    *** ***

    一夕夜雪大地白。

    窗外院裡的那株梅花,開了。

    蘇姥姥端著藥粥進屋時,順手摺了一枝,cha入瓶中,再把瓶子擺到chuáng邊的小几上。

    万俟兮咳嗽不斷。

    蘇姥姥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憂心忡忡道:「你的病又重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都怨我不好,當初非要你答應沈將軍的請求,bī著你來。」

    「劫數……本就是逃不過的。」万俟兮勉qiáng支起身,看著瓶里的梅花,黯淡的眼睛總算有了點神采。

    蘇姥姥不甚哀傷地望著她,雖然蒼老卻頗為清亮的眼中有種dòng悉的明了,輕嘆道:「聽沈府的丫頭說,沈狐服了公子每日命人送去的藥後,雖然還沒甦醒,但臉色已經好看了很多。孔老夫人一直在徹查究竟是誰給她的寶貝孫子下毒,但始終沒有半點頭緒,這陣子的將軍府,也真是個多事之冬。」

    万俟兮淡淡地哦了一聲,神色漠然,似乎對此事完全不感興趣。

    蘇姥姥只得結束這個話題,另從袖中取出本深藍色的小冊子道:「還有,公子你要的資料已經到了----題柔、掬影姐妹,本名張艷、張華,韓城人士,父親是個私塾先生,七年前病死,靠母親為人織補衣衫度日,三年前一場洪水,沖毀了她們的家,迫於無奈只得來陌城投奔舅舅……」

    万俟兮皺眉,喃喃道:「那就是說,她們並沒有在此事上撒謊……」

    「是。沈府下人們對她們的評價是:姐姐溫順善良,有點膽子小,誰都不敢得罪,很乖巧聽話;妹妹則xing子傲,不愛搭理人,喜歡獨來獨往,風評不及姐姐,至於她和宓允風的關係,確實是有點曖昧。」

    万俟兮目光一閃。

    「據說宓允風今年三月從天閣來到陌城看姐姐,本是住在沈府的,留宿期間,由掬影負責伺候其起居,但有一天凌晨,下人無意中看見掬影臉色難看的從宓允風房中出來……」

    万俟兮想起那天掬影被扯斷的半截衣袖,還有宓允風沮喪的表qíng……難道他們兩個真有私qíng?

    「宓夫人對此極為惱怒,遂以『即使是自家兄弟,也不得久留』為由,將他譴走。不想宓允風反而在城西買了房產,定居陌城。宓夫人本來非常喜歡掬影,但自那之後,便對她疏淡了許多,且弟弟來府時,總找理由將她譴開,不讓他們兩個有機會單獨相處。」

    「為什麼反對他們兩個?」

    「不知道,大概是認為掬影只是個丫頭,配不上自己的弟弟吧……」

    万俟兮以手搭額,忽問道:「宓允風今年二十六歲,是不是?」

    「是。」蘇姥姥見她神色有異,便道,「怎麼了?他有什麼問題麼?」

    万俟兮凝眸深思,緩緩道:「我只是在想,一個二十六歲、家境富有、相貌英俊的男人……為什麼還不娶妻成家?」

    「這個……」蘇姥姥答不上來了。

    就在這時,一隻白鴿撲扇著翅膀從半開著的窗戶飛了進來。蘇姥姥連忙上前取下鴿子腿上的信卷,展開一看,頓然變色。

    「公子。」她壓低嗓音,非常嚴肅地說道,「已經查到麟趾鐲的下落了!」

    「哦?」

    「博雅齋在五日前到了一批秘寶,其中一件就是麟趾鐲。而據蔡老闆說,賣這隻鐲子給他的人,是……」蘇姥姥抿了抿唇,猶豫著吐出那人的名字,「沈狐。」

    她本以為万俟兮會吃驚,誰知她神色不變,像是早就料到會有此事一般,悠然道:「消息確實麼?」

    「蔡老闆得知那是將軍府失竊的鐲子,且公子又正在調查此事後,心中害怕,已派當時做這筆jiāo易的下屬李掌柜連夜將麟趾鐲送回,現在路上,不日便到。其中原委,待李掌柜到後,就能一清二楚。」

    万俟兮輕揚唇角,不置可否道:「只怕是他到後事qíng反而更加複雜,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蘇姥姥驚訝道:「公子何出此言?難道,公子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万俟兮伸手將瓶里的梅花拔了出來,指尖輕摩而過,嫣紅的花蕊,碧綠的扳指,兩相映襯下,顯得她的眼睛,墨玉般黑亮,流轉著無盡的智慧之光。

    「姥姥,為什麼府里出了這麼大的事,沈將軍卻依舊留在京城不回來呢?」

    蘇姥姥一怔:「難道不是朝中有事走不開?」

    「如果你在半百之際又得一子,你會放任母子倆就這樣孤零零無依無靠地待在府里,連個正式的名份都沒有?沈沐雖是武將,但素以足智多謀著稱,不要以為他會想不到這一點。」

    蘇姥姥如夢初醒道:「的確,沈將軍不是那種外面用兵如神,家裡萬事糊塗的人。那麼依公子看,他對此地發生的一切聽而任之、袖手不理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這個答案就到等那隻鐲子來告訴我們了。」

    「咦?」蘇姥姥滿是迷惑,還待再問,万俟兮卻彎下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她連忙將藥粥端到她面前,「公子,吃藥吧。」

    万俟兮勉qiáng吃了幾口,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沈府的一名婢女連門都沒顧的上敲,直接飛奔而入,雀躍道:「璇璣公子!好消息!好消息啊!少爺醒了!阿四少爺醒了啊……」

    一口粥就那樣嗆入氣管,万俟兮頓時咳嗽地更厲害了。

    「太夫人和宓夫人看見少爺醒了,高興的跟什麼似的,所以宓夫人讓我來請公子,是不是還得再診斷一下……」那名婢女說到這裡,看著臉色蒼白、咳嗽連連的万俟兮,面露難色道,「可是看公子現在這個樣子……」

    万俟兮用一塊手帕捂住自己的唇,低聲道:「請轉告夫人:四少既已甦醒,就不會有什麼大礙,請一般的大夫為他調理即可,待我身體好些,再去看望四少。」

    婢女見她確實病得極重,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回去稟話了。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後,万俟兮道:「姥姥,從現在起,將門關緊,無論什麼人求見,都說我病得很重,一概不見。」

    「是。」

    「另外,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万俟兮的視線沒有焦距地飄往遠處,眉眼間多了幾分悲哀,「派個可靠的人去宓府……幫我……掃墓。」

    蘇姥姥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廿三了麼?」

    十二月廿三,宓桑的……祭日。

    失其執念

    當第一枝梅花在清芷園內俏然綻放時,彤樓里的沈狐,醒了。

    當時婢女吟鸞正在打掃房間,擦完桌子一轉身,就看見chuáng上的少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自己,也不知已經看了多久。更令她震驚的是,少爺居然一臉茫然地環顧著自己的房間,開口第一句話說的是:「我怎麼會在這裡?」

    她手裡的抹布就那樣啪地掉到了地上。

    其後,老夫人和夫人聞訊趕來,圍在chuáng前,問長問短的,一時間倒也沒察覺到有何異樣,直到一個小丫鬟提了一籃的梅花帶上樓來,沈狐見到梅花,眼睛一亮,問道:「哪來的梅花?」

    那小丫頭笑嘻嘻地答道:「少爺不記得啦?清芷園那兒不是有株梅樹嗎?」

    「那株樹去年不是凍死了嗎?」

    「本來是死了的,但今年又活過來啦!洛兒姐姐她們都在說,肯定是因為今年來了位貴客的緣故,老天知道璇璣公子喜歡梅花,為了討他歡喜,特地讓死樹復活,開出花來添個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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