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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一路上,白雪藹藹,空氣清寒,呼吸間白霧一片。

    謝思瞳步步緊跟在万俟兮身後,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去彤樓。」

    「彤樓?那不是沈狐住的地兒嗎?」正在詫異時,万俟兮突然收步,害得謝思瞳連人帶爐差點沒撞到她身上,剛想抱怨,就見万俟兮面色有異,順著她的目光往前,隔著一排灌木叢,遠遠的花圃那邊站著兩個人,其實一人是宓允風,而另一人,竟是掬影!

    只見宓允風拉住了掬影的袖子,模樣著急,似在辯解什麼,而掬影不肯聽,拼命想走,兩人拉扯間,嘶的一下,掬影的袖子斷了,她捂住luǒ露的手臂,面上現出又羞又惱的神qíng,恨恨地瞪了宓允風一眼,轉身飛快地跑了,獨留下宓允風一人怔立當地,垂頭喪氣的,看樣子打擊不小。

    謝思瞳拖長腔調哦了一聲,喃喃道:「沒想到那傢伙連將軍府里的婢女都不放過,也要調戲……真不是個東西,你說是不是?」轉頭去看万俟兮,卻意外地看見她的臉異常肅冷,目光飄忽,顯得有幾分痛苦。

    「你……怎麼了?難道……」謝思瞳想來想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難道你也喜歡那個丫鬟?你真的喜歡她?」

    万俟兮一言不發扭身就走。謝思瞳急忙捧著火爐追上前道:「不然你為什麼是這副表qíng?很不高興似的,你真的沒事嗎?」

    還沒問出個所以然,彤樓便到了。樓口站著兩個家丁,看見万俟兮,連忙掀簾通傳。万俟兮走了進去,剛待上樓,便聽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兒,孔老夫人帶著兩個侍女從樓上走了下來,與她擦身而過,半句話都沒說,仿佛沒看見她一般。

    必定是因為她先前給了她難堪,因此孔老夫人雖然本來守在孫子chuáng邊的,但聽說她到了,就立刻走人,不給彼此有繼續同處一室的機會。

    真是會記恨的老人家,還是個出家人呢,脾氣竟如此剛烈火bào。

    万俟兮什麼話都沒說,抬步繼續上樓。沈狐的臥室里,空dàngdàng的一個人都沒有。她示意謝思瞳將藥爐放下,爐上的藥罐發出滋滋的聲響,火候剛剛好。

    万俟兮取了空碗倒藥,藥汁如茶,竟泛呈著淺淺的碧色,異奇馨香。

    謝思瞳不禁好奇道:「這是什麼藥?我從沒見過藥是這個樣子的。」

    万俟兮凝視著碗裡的藥汁,低聲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孟婆湯。」

    「什麼?」謝思瞳還在迷惑,她已走到chuáng沿邊坐下,扶起昏睡中的沈狐。沈狐的手本來是冰涼的,但此刻已變得和她一樣滾燙,而他的頭髮全被汗水打濕,凌亂地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換過,但還能想像的出剛才汗如雨出高燒不止的樣子。

    一顆心,就那樣再度絞痛了起來,像被一把又鈍又鏽的刀片割扯著,因為無法gān脆利索的斷裂,故而倍受折磨。

    万俟兮扶起沈狐的頭靠在自己肩上,然後把藥端到他唇邊,低聲道:「喝了它,你就沒事了。」

    沈狐忽然睜開了眼睛。

    万俟兮手一抖,差點沒把碗給丟出去。她雖是在對他說話,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會真的醒過來。雖然憔悴,雖然看上去異常的虛弱,但是,那雙墨般幽黑、星般璀璨的眼睛還是睜開了,映襯著暗灰色的臉,哪還有半分昔日靈氣四逸、生龍活虎的樣子?

    万俟兮心中不禁有些難過,夾雜著三分婉傷、七分無奈:他什麼時候醒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

    誰知沈狐又很快將眼睛閉了回去,長長的睫毛像女孩子一樣的卷翹著,在臉上投遞出一片yīn影,開口,聲音沙啞:「好疼……我的頭,好疼。」

    「因為你中了毒。」

    「毒?是麼……」沈狐靠在她懷中,氣息微弱的像是隨時都會死去。

    万俟兮捧起碗:「這是解藥,喝吧。」

    沈狐睜開眼睛,目光跟水漂淺過似的清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忽然道:「你的身子很燙,你在發燒麼?」

    在這種qíng形下,他還能注意到她的異樣……呵,沈狐,如果溫柔也是利器的話,你無疑已運用的爐火純青。

    原本已經堅硬如石的心,還是忍不住深深一悸。「是。」

    「那麼,就當扯平了吧。」

    他在說什麼?是指雖然她對他用毒害他變成這個樣子,但自己的病qíng也加重了,因此兩相抵消麼?

    万俟兮咬了下唇,沉聲道:「把它喝掉。」

    碗沿碰到弧線優美、甚至有點涼薄的嘴唇。然而,嘴唇卻緊閉著,絲毫沒有張口的意思。

    「怎麼了?」

    沈狐的唇角斜斜揚起,竟然笑了,「不要。」他盯著她的眼睛,非常清楚的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喝。」

    那清亮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內心深處的醜陋秘密,難道……他知道藥中的玄機?

    「不喝會死。」

    「那麼,就讓我死吧。」說完這句話後,沈狐二度閉眼,gān脆整個人往她懷中一靠,躺著不動了。

    他分明是在耍無賴,以xing命相脅,然而她卻仿佛被定身一般,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這多麼可怕。万俟兮想,對於沈狐,她竟完全沒有可以應對的辦法。

    灼燒的燙感在彼此身上傳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鮮明地感覺到----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是靠在一起的,世界上再沒有誰比對方與自己更親近,沒有一絲間隙,沒有一絲冷意,暖和的像要融化。

    万俟兮眼中蒙上了層層濃霧,而那些霧氣將視線遮擋,再也看不清晰。

    「不喝會死。」她又說了一次,這一次,不是威脅,而是傷感,夾雜著許多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qíng緒。

    然而沈狐卻搖了搖頭,反手抓住她端碗的那隻手,往下一按----

    碗被傾覆,藥汁四灑,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一旁的謝思瞳已經完全呆住,震驚地望著這一幕,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真的會死。」霧越來越濃,越來越重。

    沈狐握住她的手沒有鬆開,將頭往她懷中靠得更緊了些,輕聲緩緩道:「可是,我不想忘記你。」

    隨著這句話,霧氣終於承受不了重量,溢出了眼眶。

    万俟兮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知道……他果然知道了……

    她畢竟、終歸、還是----小瞧了他!

    擅心術者,必將死於心魘。而沈狐所說的這句話,無疑已成就其最鋒利的武器,字字刺穿她的心,殺人於無形。

    可我是万俟兮!

    她咬住牙關,狠狠地想:可我是万俟兮,万俟兮啊!

    血紅色的門……風神雋秀的少年……墜落的牌匾……一幕幕景像,浮光掠影般自腦海中滑過,泛著cháo濕氤氳的瘴氣。

    如果她在這個時候心軟,万俟兮三字就會碎掉,就會崩潰,就會被摧毀,就會再不存在!而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不,不能,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一念至此,雙瞳一下子變得堅決了起來,所有悸顫的、軟弱的、猶豫的感覺如cháo水般洶湧褪去,剩下的,唯有冰涼一片。

    事已至此,她已不能回頭。或者說,從七年前的那個大雪之夜,從她選擇成為万俟兮時起,一切就已成定局,再也無法回頭。

    ----而所有的傳說里,那些在最後時刻心軟,回了頭的人們,都沒能重返人間。

    悲喜纏綿

    万俟兮的手朝爐上一招,藥罐直飛而起,落入她手中。一旁的謝思瞳不禁驚呼出聲:「小心燙----」

    万俟兮恍未聽聞地重新倒了一碗藥,然後將藥罐擲回,穩穩落到小火爐上。

    謝思瞳緊咬著下唇,眼中淚光閃爍,跟著一起哭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這一幕,會令她覺得如此悲傷,儘管沒有看懂,儘管不知道他們之間在說些什麼,但是,就是感覺到了,空氣里充盈著一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味道。

    而那味道的名字,叫做痛苦。

    就在這時,万俟兮開口了:「謝二小姐,謝謝你陪我一起過來,現在,請你出去一下好嗎?」

    她的聲音里有著古怪的語調,仿佛不可違背的命令一般,謝思瞳雖然心中滿是疑問,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問,乖乖轉身下樓去了。

    窗外的銅鈴聲於此時變得清晰起來,一下一下,似催促,又似在宣告某種隱隱然的錯誤。

    万俟兮捧起碗,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俯下身,吻在沈狐的唇上。

    沈狐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瞳仁猶如火焰,騰地燃燒了起來,瘋狂繚亂。

    他萬萬沒有料到,万俟兮竟會以這樣的方式餵他藥!下意識的就想伸手抗拒,万俟兮卻一把抱住他,緊緊箍住他的手臂。潤滑馨香的藥汁自齒fèng間滲入口腔,沈狐的視線有了那麼一瞬間的迷離。

    万俟兮就趁那一瞬的迷離,將所有藥都送入他口中。

    沈狐的手指慢慢扣緊,bào雨顛覆了船隻,蒼雪覆蓋了大地,不過是剎那之間,卻仿佛已滄海桑田,老去了十年。

    他伸出手,顫顫地抓住万俟兮的胳膊。淡淡的血腥味溢散開來,万俟兮喘息著抬起頭,唇上鮮血淋漓,不知是沈狐的,還是她自己的。她定定地望著沈狐,沈狐也定定地望著他,眸光jiāo集處,已分不出是悲哀、是失望、是震驚,還是其他。

    兩人都好象迷失了,表qíng茫然,眸色麻木。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沈狐忽然揚唇一笑,笑容里卻沒有絲毫笑意,眼睛深處有什麼東西在逐漸碎裂,並最終徹徹底底地死去。

    「為了bī我忘記你,竟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他冷笑,聲音像刀鋒一樣刻薄,「那麼,是不是只要我能忘記你,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話音未落,他突然扣住万俟兮的手,一個用力,反身將她壓在了下面。那隻倒霉的藥碗也頓時跌落於地,哐啷碎成三片。

    「犧牲的更徹底些如何?」沈狐挑眉,眼眸深沉,此時的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嬉皮笑臉看起來雖然狡猾但於人無害的輕浮少年,變得說不出的危險,說不出的冷酷。

    万俟兮的手被他扣著,由於發燒而虛弱的身體忽然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心臟頓時恐懼的抽顫了起來。

    沈狐眯起眼睛,伸出一根食指,抹去她眼角殘留的淚痕,放到唇邊伸舌舔了一下,笑得越發的殘忍,殘忍中卻另有抹bī人的傷痛,像把利刃,割開她的同時,也在割傷他自己,「很害怕?怎麼像你這種狠心無qíng的女人,也會因為這種事qíng而感到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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