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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沈狐嘆氣道:「可憐的虞速,真不知道他在你手下吃了多少苦頭,才不得已說出真相……他原本可是個很牢靠的人哪。」

    万俟兮冷冷道:「能用錢收買的人,就不會是什麼牢靠的人。」

    沈狐只能苦笑。

    謝思瞳尖叫道:「不可能!你們在騙我,我不相信……我姐姐是假死?為什麼?為什麼要假死?」

    万俟兮悠悠道:「這個問題就得問站在你面前的這位被傳說成卑鄙無恥薄qíng寡義的負心漢----四少了。」

    沈狐摸摸鼻子,嘀咕道:「你知道了多少?」

    「基本上已經全部掌握,只差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第三人。」万俟兮直視著他的眼睛道,「我想知道,那個隱藏在整個故事背後主旨這一切發生,令得謝娉婷甘願為他拋棄一切甚至不惜以死來欺瞞天下的真正的qíng郎,是誰?」

    謝思瞳已經完全呆住,看看他又看看沈狐,心緒紊亂,不知該信誰才好。

    沈狐再度長長地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真是沒有辦法。其實我自認為一向守口如瓶,是天底下最值得信賴和託付秘密的人呢……如果說了,就要失信於人;如果不說,又怕你生氣,真是好苦惱啊好苦惱……」

    万俟兮還沒表態,謝思瞳已尖聲大叫了起來:「果然跟你有關係!你快說!我姐姐去哪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連我、她唯一的妹妹都瞞著?害我像個傻子一樣傷心的恨不得替她去死!我是她妹妹啊,親妹妹啊,我們從小感qíng就最好,可她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竟然、竟然什麼都不知道!她有心上人,我不知道;她假死,我也不知道……你快說!快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別這麼激動,你姐姐不告訴你,就是怕你這個樣子。畢竟,假死逃婚,而且對象又是權傾天下的木小侯爺,多一個人知道,就等於多了一分危險,不但害了自己,更有可能連累全家。你,要那樣的後果嗎?」

    謝思瞳頓時收口不再作聲。

    沈狐微微一笑,「這就對了嘛。其實你姐姐也未必就刻意瞞了你,也許是她曾經對你說過些什麼,而你卻沒有注意到呢?」

    「說過些什麼……」謝思瞳迷惑,苦苦思索道,「她會說些什麼?我想不起來……」

    「比如說,她曾經說過如果可以,希望自己以後能到哪裡定居。」

    謝思瞳面色一變,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剛待說話,沈狐又道:「聽說如果對人間還有依戀,魂魄就無法升天,在其生前所留戀的地方徘徊不去,有緣人亦可見到。啊,謝二小姐,不知你是不是個有緣人?」

    他輕輕伸袖一拂,謝思瞳頓時向後退了好幾步,停下來時,身上xué道已解。她瞪了兩人一眼,恨恨道:「你們最好說的都是實話,我這就去那看看,如果找不到姐姐,我再回來跟你們算帳!」也不等沈狐回答,扭身急忙忙地跑了。

    万俟兮注視著她的背影,緩緩道:「你不該放她走的。」

    沈狐笑笑:「怎麼,你還想管她要解藥不成?」

    「與解藥無關。但她這一去,免不了又要被人暗中盯上,若找不到謝娉婷也就罷了,若真找到了,只怕是禍不是福。」

    沈狐哈的一笑,目露狡黠之色道:「無所謂啊,那就是他們的問題了,反正那個地方是謝二小姐自己想起來的,我可什麼都沒說,與我無關,我不算失信於人。你也說了謝二小姐是個闖禍jīng,留她在此,不知道還會惹出什麼事來,還是譴得越遠越好。而且某個傢伙也太過好命了,攜美隱居在那麼個山清水秀世外桃源的地方,真是讓人心裡不慡,應該找點事qíng給他們做做,免得日子過得太無聊,你說對不對?」

    万俟兮開始有些同qíng「某個傢伙」,真不知那位仁兄是哪根神經不對勁,居然會拜託沈狐這種人保守秘密。

    沈狐忽想起一事,扭頭正色地問道:「倒是你,覺得好點了嗎?」

    万俟兮重重一震,臉刷的變白了。見他這個樣子,沈狐有些吃驚又有些好笑道:「喂喂喂,你該不會是忘了你還在放血排毒吧?」

    万俟兮慢慢地抬起左手,傷口處血跡斑駁,暗紅色的血液流下來,跟蜘蛛似地爬在五指間,每一輕顫都是蠕動。他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越抖越厲害,越抖越劇烈,頭往後仰,瞳孔渙散,牙齒因為咬得太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

    沈狐原本還是笑嘻嘻漫不經心的,見此qíng形頓時變色,連忙再次抱住他的頭用袖子遮住他的眼睛,沉聲道:「不要看了!不看,什麼都沒有,沒事的……」

    万俟兮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額頭冷汗直流,模樣痛苦到了極點。

    沈狐不禁露出擔憂之色,柔聲道:「沒事了,不要怕,沒事了……怎麼才可以幫助你?告訴我,要怎樣你才會好受些?」

    万俟兮搖了搖頭。

    沈狐只好抱緊他,籍由這個擁抱,將溫暖與安定通通傳遞給他。指尖的毒血由原先的紫黑慢慢轉為鮮紅,毒素應該已被bī出了七八成,然而万俟兮的顫抖還在繼續,並且體溫迅速下降,摸上去冰涼一片。如果不是親眼目睹,真是無法置信,平時那麼冷靜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的一個人,竟然也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知為什麼,在緊張焦慮的同時,卻又有點隱隱的歡喜:之前的万俟兮過於完美,這樣的他反而多了幾份真實,讓人窺見高不可攀的外表下,一片心,柔軟,艷麗,而且多qíng。

    「沒事了,不要怕……不要怕,沒事了……」六個字,翻來覆去,一字字,皆是關心。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万俟兮慢慢地睜開眼睛,沈狐朝他微微一笑。夜深沉,月光如水,從他身後照過來,周身如鍍銀邊,看上去格外的溫存,亦格外的縹緲。

    万俟兮看著看著,就覺得他的樣子模糊了,像在繪了畫的宣紙上鋪一層紗,將輪廓與眉眼重新勾勒,蘊化成為另外一個人。

    而那人,星眸璀璨,豐美如玉。

    万俟兮的眼裡忽然湧起了淚光,望著沈狐,望定沈狐,莫名憂愁,不甚哀傷。

    沈狐輕輕問道:「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他艱難地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完全沙啞,「對不起,我停不下來。」

    沈狐目光一顫。

    「我很努力的想控制自己,不要抖得這麼厲害,可是我……停不下來。」

    「那就不要停下來,我在這裡陪著你,不會出任何事。」沈狐垂下頭,抵著他的額頭,聲音暖如旭日,「你現在很安全,不會毒發,不會死,也不會再被人偷襲與刺殺。所以,沒什麼可害怕的,血很快就可以止住,顫抖也最終會停下,你不會有事的。」

    万俟兮的視線自沈狐臉上移開,望著窗外的月亮,低聲道:「七年前,有一個人……死在我面前,為了救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砸死,血噴濺到我臉上、身上、手上,血紅血紅,不停地流……自那以後,我就再也不能見血了,看見血就會嚇得手腳僵硬全身發抖,怎麼也停不下來……」

    「那個人一定對你來說非常重要。」

    万俟兮的目光開始迷離,嘴唇歙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腦袋一歪,陷入昏迷。

    沈狐嚇了一跳,搖動他的肩膀急聲道:「你怎麼了?醒醒,万俟兮,你醒醒!怎麼回事……」一時間臉色發白,心亂如麻,很有些六神無主。

    「迦藍!迦藍!」

    沈迦藍像片羽毛般地從窗外飄了進來,落地沒有任何聲音。

    「你知不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

    沈迦藍上前看了看万俟兮的臉,不敢直接碰觸,取塊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為其搭脈,沈狐眨也不眨地盯著他,bī緊聲音道:「如何?」

    「她所中的毒,不僅怪異,而且毒xing猛烈,儘管已經第一時間放出了毒血,但毒素仍是侵進了心脈,恐怕……撐不過半個時辰。」

    沈狐聽了,瞳孔一下子縮緊,然後轉為墨般濃黑。他突然站起,將万俟兮放到chuáng上,為她蓋好被子,然後轉身就走。

    沈迦藍一向毫無表qíng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之色,「你要去找他們?」

    沈狐並未回頭,只是沉聲道:「只有他們才有解藥,不是嗎?」

    「如果你現在去找他們,就等於是前功盡棄。」沈迦藍緩緩道,「你這幾年來所有的等待、努力,和心血,都將化為烏有。」

    沈狐的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了,聽聞這句話後硬生生地停下,扶住門框,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有時候我還真是不喜歡你……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因為說出後,人就會猶豫,而一旦猶豫,就發現已經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沈迦藍垂下眼睛。的確,身為影子,就得像影子一樣跟著主人,無論主人要做什麼,都不得有任何異議,即使主人要去撲火,他也只能跟著一起去。勸阻與多言,從來是大忌。

    由於長年陪伴左右,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狐。但正因為了解,所以更覺吃驚----一隻比世界上任何獵人都要聰明狡猾的狐狸,竟然肯為了某個人而去碰那個它早已熟知並極力避開的陷阱,這說明了什麼?

    他的視線轉向chuáng塌,雪白的錦被裡,万俟兮的臉比雪更蒼白,因而便顯得眉睫更黑,削瘦的臉,qiáng烈的黑白對比,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美感,莫名地令人窒息。

    這個人……對沈狐來說,是危險麼?

    而危險,應該趁其還沒發生前,就予以排除。

    但如果那麼做的話,沈狐……會恨他一輩子的吧?

    與此同時,沈狐的聲音異常深沉地響起:「但是,我更加清楚:如果他死了,會有什麼後果。」

    天空中,雲層掩住了月亮,分明是冷到極至的冬夜,胸坎里卻像是燃燒著一把火,幾乎聽得見血液在沸騰的聲音。

    「迦藍,我知道你不信宿命,但是我信。大千世界,有些人註定相遇,有些人註定吸引。可即使是最奢侈的妄想中,我都沒期待過會遇到這樣jīng彩的一個人,甚至以後都不可能會再遇見。這份jīng彩,註定了我不甘心與他擦肩而過,不甘心彼此沒有jiāo集,更不甘心一切在今天就終止。所以,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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