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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他,還能堅持多久?
蘇姥姥朝身旁的兩個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收到她的暗示,其中一個尖叫了一聲,軟軟暈倒,另一個連忙抱住她道:「鍾兒,鍾兒你怎麼了?」
蘇姥姥道:「她怎麼了?」
「鍾兒怕血!看見血就覺得頭暈,噁心,想吐……姥姥,我看她支持不住了,讓我帶她先離開吧,這裡……實在是太……」她沒有再說下去,然而聲音里那種驚慌與恐懼的味道卻表現了個十足十,若非知道她們是在做戲,只怕誰都會信以為真。
更何況還有一個看不到她們是在做戲的人。
紫衣刺客的呼吸聲一下子變粗了,越來越急促,越來越不安,冷汗如雨般從額頭冒出來,流進衣領里。偏偏,他的右手被蘇姥姥拉著,絲毫不能動彈,冰冷的感覺早已逝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火辣辣的燒灼。
他快死了嗎?流了……多少的血?很多吧?那些聲音那麼清脆,一滴滴地傳入耳中,再在腦海中被擴大成無數倍,不停的迴響。
滴答、滴答、啵、啵、滴答、啵……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是不是血流得越來越急了?魚還活著,等魚停止掙扎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就代表著他的死亡來臨了?
身下的木椅發出吱呀吱呀的刺耳聲響,那是他的身體向恐懼做出了妥協。真是沒用!只不過是被放血,以前比這更重的傷都受過,卻在這時怕成這個樣子……不要!不要怕!只不過是放血……放血……
這兩個字如兩座大山,沉沉地壓住了呼吸,讓他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隨著血滴聲聲流逝,更可怕的是,他對此絲毫無能為力,既無法逃避,也無法結束,只能硬生生地聽著它,聽清它,聽死它:滴答、滴答、啵、啵……
他要被折磨多久?他絕不會說出秘密,即代表著他必死無疑,但問題就在於:這段備受煎熬痛苦恐懼顫畏的過程,又會延續多久?万俟兮……江湖上有關此人的所有傳聞於此時,一股腦兒地湧進腦中----
一代盜王恩淮海,在落入其手七日七夜後,終於招認,並將自己藏匿珍寶的十個地方全部吐出,在被送斬前就已經崩潰,形如瘋癲。
飛天蚱蜢曲向比他好一點,只是被請去問話,但自万俟府出來後,曲向聲稱此生再不想聽万俟二字,並從此後銷聲匿跡,再不可見。
天下擅用刑的人有五個,而所有人一致公認万俟兮是其中最可怕的。因為落到別人手上的犯人,最多身體受點酷刑,傷勢一好,痛苦也隨即消逝,但落到他手上的犯人,雖然身體完好,心中卻留下了最深沉的yīn影,一輩子都擺脫不掉!
万俟兮是万俟一族的驕傲,不但智謀、細心與耐心,都絲毫不輸於他的曾祖父万俟若塵,並且在心狠手辣上,更勝於他。万俟若塵問話,只是為了查明事實真相;万俟兮問話,卻更像是在享受看別人煎熬痛苦的過程。因此亦有傳聞說:此人雖然溫文如處子,待人接物極具風範,但其實內心灰暗,變態之極。
他在來前,主人亦有吩咐過:如果不幸被擒,就想辦法趕在万俟兮動刑前先自盡。是他太過貪心,解決掉水娣水因兩人後還嫌不夠,妄想連他一併除去,這才招來此番禍劫!
這根本是地獄!
地獄----地獄----
滴答、滴答、啵、啵……一聲聲,如催命雷鼓,震得耳膜嗡鳴,五臟六腑全部擠在了一起,好像有隻無形的大手在拼命掐捏拉扯,撕心裂肺般疼痛!
就在這時,遠處的魚突然發出一聲非常激烈的碰撞聲,然後----靜止。
它死了嗎?它死了嗎?它死了嗎?!
這個認知好比一記閃電,狠狠劈中了紫衣刺客的心臟,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野shòu瀕臨死亡時才會發出的哀嚎,整個人掙扎著站了起來,蘇姥姥連忙將他按回去,當她的手落到他肩膀上的那一剎,紫衣刺客雙腿一蹬,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不動了。
万俟兮吃了一驚,飛身上前一把扯下他眼上的絲巾,只見雙眼突出,布滿血絲,瞳孔放大到恐怖的地步,並且面部表qíng嚴重扭曲,四肢癱軟在椅上,已經死亡。
絲巾自手中滑落,万俟兮的表qíng變得非常沉重,蘇姥姥在一旁小聲道:「沒想到……他竟然有心痹症……」
万俟兮疲憊地搭住自己的額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蘇姥姥輕嘆一聲,轉頭對侍女們道:「把東西全部撤了吧。」
「是。」侍女們移走地上的水盆,水盆里,清水dàng漾,哪有半點兒鮮血的影子?另一名侍女收起匣子,匣子裡除了那把匕首外,還殘留著一片薄冰。所謂的放血之說純屬恐嚇,剛才蘇姥姥只不過是用那塊冰片劃了紫衣刺客的手腕一下而已,沒想到他竟自己被自己活生生地嚇死了。
正當所有人都為這個結局而或沉默或黯然或心有餘悸時,一個聲音驚乍驚喜驚奇地響起,「呀,還沒死呢!」
眾人齊齊錯愕轉頭,發現發出該句很聳動的話的人正是他們那個很寶的少爺,並且他所指的「沒死」的對象不是紫衣刺客,而是另一個盆里那條看上去一動不動但其實還在苟延殘喘的魚。這、這真是……
沈狐抬頭,露齒一笑,「人比魚死得早,璇璣公子,我贏了。」
原來他還在意那件事哪……真虧他這種時候了還有心qíng計較那個……眾人又是一陣寒慄:看來天xing涼薄的人可不止万俟兮一個,這邊還有一個。
万俟兮什麼都沒說,甩袖轉身就走,蘇姥姥見他表qíng不對,也急忙跟了上去。窗外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將天地染白,然而那暗色藹藹,卻依舊遮在眾人心中,久久不散。
*** ***
由於万俟兮的房門一直緊緊關閉著,沈府的侍婢們又不敢去催促,因此一直到巳時,諸人還留在孔雀樓中沒有動身。幾個家僕商量了半天,這樣下去可不行,夫人那邊還等在府里呢。最後還是掬影挺身而出,上前剛要敲門,房門自內而開,蘇姥姥含笑出現在眾人面前道:「公子起了,各位可以啟程了。」
怎麼?難道万俟兮剛才是回房間睡覺,而不是在生悶氣?
眾家僕各自暗暗猜測時,就見他們自家的公子也邊打哈欠邊從三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笑咪咪地說道:「万俟兄睡得可好?怎麼臉色看起來還是那麼疲倦呢?不過不怕,待會在馬車上可以接著睡。」
万俟兮沒有理他,逕自對掬影道:「勞煩姑娘了。」
掬影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轉身備車。万俟兮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走出廳外看不見了才收回來,一轉頭,發現沈狐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不禁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果然,沈狐眯起眼睛,像抓到什麼把柄似的優哉優哉道:「聽說你曾經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卻在十五歲那年不幸病逝。自那後,無論多少達官顯貴要與你聯姻,都被拒絕。令妹甚至放出『要做我的嫂子,須得比我美』的話,死了很多姑娘的心。」
「四少有話大可直言。」
「我只是想提醒万俟兄一下,掬影雖然是個下人,但深得我祖母的喜愛,可以說是我們沈府的寶貝,除非万俟兄有意娶她為妻,否則還是不要招惹的好。」沈狐趁他呆怔之際搶先而行,並懶洋洋地丟下一句話,「無論她長得和你那個死了的未婚妻,有多相像。」
這句話像只冰冷的手,猛地掀起一些塵封在記憶中的過往,刺痛頓時如cháo水般漫天遍地席捲而來,万俟兮眼看自己就要被那水流沖沒,卻無法逃避也無力抵擋。依稀中仿佛又看見那個坐在窗邊的少年,整個人都沐浴在chūn光之中,周身如鍍金邊,然後回眸朝他微笑,目光比陽光更溫暖。但突然間,又變成一個少女蒼白驚恐的臉,沖他大叫:「不是你!不是你!他哪裡去了?他哪裡去了?把他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公子!」一隻手突然伸過來重重地握住了他的胳膊,万俟兮震了一下,眼前的景象瞬間擴散開,再重新由模糊轉為清晰----寬敞明亮的大廳,雕著孔雀的金璧,沒有少年,沒有少女,沒有微笑,也沒有尖叫。
「姥姥,世上會有兩個這麼相像的人嗎?」他忍不住低聲喃喃。
蘇姥姥柔聲安慰道:「初看時是有點像,但是細看又有許多不同。世上相像的人很多,公子多慮了。」
万俟兮的瞳仁變得越發幽深,淡淡地說了一句「是麼」後便不再深談,繼續朝外走。外邊,馬車已經準備妥當,沈狐一早上去坐好,自車窗處探出身來朝他招手,笑容在明艷的陽光下更顯跳脫張揚,沒心沒肺地放肆著。万俟兮眯了眯眼,突地揚手一彈,沈狐立刻「哎喲」一聲,膝窩處的銀絲繃緊,痛得他差點兒沒從座上跳起來,忍不住尖叫道:「喂喂喂,這次我又做錯什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看你不順眼而已。」答完這句話後,万俟兮彎腰上車,悠然坐下。沈狐瞪著他,這回,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前塵如煙
由於隨行眾人都是步行的緣故,馬車走得很慢,到達陌城時已是正午,所幸這一路上都沒再遭遇什麼行刺暗殺,平安抵達將軍府。
高達三丈的紅漆大門大敞著,門口侍衛遠遠見到馬車,立刻飛奔著進去稟報,當馬車離門還有一丈遠時,便見一四十出頭管家模樣的藍袍男子匆匆迎出,高聲道:「秦迎奉夫人之命恭迎璇璣公子,公子路上受驚了。」
万俟兮下車回禮,那秦迎道:「夫人已在花廳等候,請公子跟我來。」眼角餘光瞧見了車上的沈狐,頓時眼睛一亮,喜道:「少爺!你也回來啦!」
沈狐苦著一張臉,有氣無力道:「老頭都派出這等狠角來緝捕我了,我敢不回來麼?」
秦迎嘿嘿幾聲道:「看少爺下次還敢逃不。不過算你運氣好,將軍前兒剛收到聖旨上京面聖去了,這會不在府中……」
話沒說完,沈狐已jīng神一振,整個人都活了回來,「此話當真?太好了!」說著一個鯉魚打滾從車窗一躍而出,飛也似的跑掉了。
秦迎吃了一驚,連忙急聲道:「等等,少爺,你可不能又跑了啊……」但視線那頭,沈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万俟兮在一旁淡淡道:「隨他去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