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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07:08 作者: 十四闕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他會來到這裡?
剛那麼想,一陣機關啟動的咔咔聲響起,前方石壁上突然出現一個大dòng,無數條毒蛇涌了進來。
快跑!他對那顫立著的孩子喊,快跑!快跑!
房間裡很安靜,聲音像被什麼東西屏蔽掉了,只能看見蛇群瘋狂地游竄進來,齊齊向那孩子包攏,而那孩子依舊一動不動。
快跑啊!會被咬死的!會被咬死的啊!
正在著急時,孩子的哽咽聲輕輕響起,怯怯的,充滿遲疑,滿是委屈。
孩子的臉瞬間在他眼前放大,小小的、蒼白的臉上,全是眼淚。一顆顆,像珠子一樣迅急地滾下來,砸在地上,碎開,噼噼啪啪。
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什麼利器刺中一樣,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然後場景開始旋轉,孩子撲過去撿起牆邊的一把長劍,瘋狂地將蛇群砍成兩截,鮮血飛濺,最後綻化成暈紅的一片……
等漫天的紅霧散開後,眼前的景象變了。
冬天,一條異常冷清的長街,地面上厚厚一層雪,那個孩子身穿白衣快步行走,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不知從哪冒出個賣糖膏的老頭,挑著擔子走到孩子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模樣顯得很慈祥,但下一瞬,老頭就從擔子裡抽出把刀,狠狠地朝孩子砍下去!
孩子抬手拍掉了那把刀,正要反擊時,老頭突然跪下磕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異常悽慘。看見他那個樣子,孩子開始猶豫,最後鬆手轉身。而在那時,跪著的老頭從鞋子裡又抽出一把匕首,狠狠一刺,匕首正中孩子的腰,鮮血頓時染紅了白衣!
孩子這回不再心軟,彈指擊碎了老頭的喉嚨,但自己也虛脫倒下,血越流越多,將雪地染成了紅色。街的那頭,兩個女人走過來。一人急忙想去救,另一人卻拉著她道:「不許救他。」
「可是他受了重傷啊,不救會死的!」
「那就讓他死!」女子的聲音冷得不沾絲毫qíng緒,「他對敵人心軟,所以活該挨此一刀,如果他熬不過這一關的話,留著也沒有用!我們万俟家不要這樣的廢物!」
万俟家!
三字如雷電,不偏不倚地擊在他身上!一時間冷汗迸出,痛得渾身打滾,感覺便是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了!
眼前的場景再度轉換,等靜止下來時,一切又已變得完全不同。
三月,chūn光明媚,百花盛開,煦暖的陽光淡淡照過來,那個倚坐在窗邊的少年,溫靜如美玉。
「騙術分為三乘,表現出十二分的老實可憐以博取對方的同qíng,是為下等;表現出十二分的可靠qiáng大,使對方安心信任,是為中等。」
「那麼上等是什麼?」
「上等則時實時虛,令人無法辨析的同時,又忍不住抱有幻想,與其說是他在騙你,不如說是你自己騙了自己。你對某種東西的渴望,對未知狀態的狐疑,和對成敗機率的僥倖,都促使你說服自己去倚仗對方。明知不可靠,仍無法拒絕那種誘惑。」少年說這番話時,抬起頭,眉眼清柔,笑得雲淡風輕,縹緲不可捉摸。
他望著那人的側面,就那樣呆呆地望著,景物仿佛穿越了千年時光,在他眼前jiāo織,又如投遞在水中的倒影,漸漸隱沒。他張開嘴巴,想叫那少年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身形變得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
*** ***
万俟兮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天還未亮,仍是夜半時分,雖有月光,但很黯淡,室內的擺設如同籠罩了層薄薄的霧,模糊不清,這令他想起剛才的夢境,伸手探額,果然摸到了濕濕的汗。
他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再睜開來時,目光變得又清又亮,不再混沌。只是心坎深處,依舊有那麼個地方酸酸的,隱隱地抽痛,像在提醒他某些事qíng無法忘記,亦,不能忘記。
入鼻處,依舊是如意橙與天竺葵的淡淡香氣,這兩樣本都是促進安眠的良藥,卻將他已經許多年不做的噩夢再次催發出來,真是失策,不該要它的。
這時屋頂上傳來喀噠一聲輕響,在普通人聽來不過是雨點落在瓦上的聲音,但万俟兮卻目光一閃,眉頭皺了起來:會是沈狐麼?那個不安分的傢伙……
但下一刻他又否定了這個判斷:不,不是沈狐。沈狐的腿被他she入了獨門暗器銀絲,雖不會有大礙,但輕功多少會受影響……那麼,會是第三撥殺手麼?
窗戶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黑紫色人影如魚般滑入室內,躡手躡腳地朝chuáng榻走過來。万俟兮躺著沒有動,靜等他走到chuáng邊掀起帳簾的一剎那,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對方的雙手道:「如此深夜,閣下不請自來,不覺無禮麼?」
他對自己的武功一向很有信心,這一抓手到擒來,本是毫無差錯的,但不知怎的,對方卻一個振臂,硬生生地掙脫了,然後毫不停滯,立刻破窗而逃!
万俟兮暗叫一句「可惡」,抄起外套一邊穿一邊追上前去,誰知才剛追到屋頂上,就聽二樓發出一聲尖叫,一人大喊道:「糟啦糟啦!兩名女刺客都死掉啦!」
万俟兮心中一驚,只這麼一疏忽間,那人便閃得不知所終,他只得作罷,返回孔雀樓,直奔二樓聲音來源處。原本關押兩名琵琶女的房間裡點起了很多盞燈,好幾個家僕衣衫不整地圍在門口旁觀,都是被那叫聲給吵醒的,見他到了,紛紛讓出道來。
万俟兮進去,只看得一眼,便別開了臉。
一家僕道:「她們兩個全都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手腳都還是暖的,剛死沒多久。」
方才那人果然是衝著這件事來的。
就在這時,樓上某房間裡又傳來一聲驚呼----是沈狐!
万俟兮想也沒想,立刻扭身在走廊欄杆上一拍,整個人騰空飛起,瞬間躍至三樓,撞開沈狐的房門,衝到chuáng邊掀起帘子急問道:「你怎麼樣----」
他沒來得及把話說完。
一隻手巧妙地自簾下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了他的xué道。就在那沒說完的半句話中,万俟兮軟軟向前癱倒,被一人接住,平放在了chuáng上。
而那個人,笑得眼睛彎彎,唇角彎彎,像只yīn謀得逞十分滿足的小狐狸----正是剛才發出驚呼聲的始作俑者----沈狐。
万俟兮在心中嘆息,饒他謹慎一世,卻疏忽一時,竟然上了這傢伙的當!
沈狐沖他眨了眨眼睛,「我真是好感動,万俟兄果然關心小弟,聽見小弟的聲音,什麼都不顧地衝進來了。」他在說「什麼都不顧」這五個字時,目光還刻意在万俟兮臨時披上的外套上轉了一圈。
縱然並未衣衫不整,但被那樣刻意的目光瞧著,總歸令人不舒服。万俟兮抿緊唇角,沉聲道:「那兩名琵琶女死了,你知道麼?」
「哦,我聽見了。」回答相當漫不經心。
「發生了那種事qíng,你居然還有心思胡鬧?」
沈狐嘻嘻笑道:「為什麼不呢?那兩女人已經招供,如果她們所說的是真的,她們背叛了宓允風,非死不可;如果她們說的是假的,為了防止真相泄露,真正的幕後黑手也會來殺人滅口,所以無論是哪種qíng形,她們都必死無疑。既然人都已經死了,殺手自然有多遠跑多遠,你現在再發動全員去追蹤也沒用,還不如安安穩穩睡個好覺,有什麼事都等明天起來後再說呢。」
万俟兮真是哭笑不得,這傢伙居然就能厚臉皮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半點難為qíng的樣子都沒有。半晌,他隱忍怒氣,低聲道:「放開我。迦藍,叫你家少爺……」
沈狐一把打斷他道:「呀,你不說我倒忘了,還有第三人在旁邊!迦藍,這裡沒你的事了,等我叫你了你再過來。」
窗外靜了一段時間後,有風聲一掠,看來沈迦藍真的聽話離開了。万俟兮暗叫一句「糟糕」,那邊沈狐已涎著臉靠近他道:「你身上有如意橙和天竺葵的味道,是我最喜歡的呢,好香……」說罷gān脆將腦袋湊到他頸旁,枕著他的肩膀臥倒。
万俟兮的瞳孔在瞬間收縮,眼中怒色一閃而過,聲音不自禁地bī緊了,「不要太過分。」
沈狐側過腦袋,眼睛晶晶亮,溫熱的氣息chuī拂而過,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問:「如果我非要過分……又如何?」
万俟兮冷冷回答:「那麼我保證,除了你今天在那名琵琶女身上見識過的以外,我還有足足九十種酷刑,會一一讓你嘗試。」
「呀!我好害怕!」沈狐一邊說著,一邊在他脖子上像只貓咪般蹭來蹭去,憋笑道,「我真的好好害怕呀……」
万俟兮輕嘆口氣,此無賴真是勸說無效,恐嚇也無效。沈將軍一世英名,怎會生出這麼一個寶貝?
沈狐見他不說話,便抬起頭來,對著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忽道:「我剛發現,你的眼珠並不是純黑色,瞳孔中央泛著明huáng,就像琥珀一樣……」
「是麼?」万俟兮一改常態,揚唇笑道,「你要不要再看點其他東西?也許還有新發現。」
沈狐的眼珠一下子轉成了深色,有點驚訝,又有點興奮,他伸手去解万俟兮的衣帶,卻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顫抖。
相比他的緊張,万俟兮則要鎮定許多,眼神平靜之極,仿佛此刻被點了xué道任對方吃豆腐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沈狐解開結扣,抬頭又看了他一眼,啞聲道:「你好大膽,你就不怕我真的……」剛說到這,臉上的表qíng突然僵住。
万俟兮仍在微笑,聲音溫柔,「怕?為什麼要害怕?你想對我做些什麼?你----又能----對我做些什麼?嗯?」
「你……」沈狐僵了半天,苦笑起來,「糙堂chūn睡暖,窗外日遲遲……原來不只是如意橙和天竺竹,還有糙堂chūn,你身上總是藏著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麼?」
「若非如此,遇到像你這樣不規矩的人,我該怎麼辦呢?」
「估計除了我之外,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對大名鼎鼎的璇璣公子如此了吧……」沈狐說著,目光越來越渙散,最後腦袋一沉,暈了過去。
万俟兮望著頭上方的chuáng簾,微不可聞地輕吁口氣。總算把這個麻煩傢伙擺平了……幸好小妹平日裡總是拿他試藥,並在他貼身衣里繡入糙堂chūn這種迷藥,他久經薰染早已習慣,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