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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1:41:04 作者: 辛夷塢
    「嘁!」周瓚把書丟到書桌上,人也翻到她身上,「我也可以說:我送你發現以前28年的惦記。是不是更有水平?」

    祁善的心在他信口胡謅的話里莫名一動,人也軟了下來,「你惦記什麼?」

    「噓,再拖下去你爸都要起來晨練了。」周瓚喃喃道。

    「我知道了,你光惦記著見fèngcha針地做壞事。」

    「祁善,把話說清楚,誰是『針』?」

    周瓚沒有如期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如願後摟著祁善,手一下下地繞她的頭髮,許久也沒能睡著。祁善早覺得周瓚今晚心裡有事,他不說,她就等事qíng自然過去,然而現在看起來他心裡還是揭不過去。她轉過來面朝周瓚問:「是阿秀叔叔更不好了嗎?」

    「不是,我爸的病不可能更糟了。」周瓚的額頭與祁善相抵,嘆了口氣說,「是隆兄。他在看守所跟人打了一架,傷在頭上,當時就不行了。」

    祁善出不了聲。她對隆兄談不上好感,有時還把他歸在周瓚的狐朋狗友之列。但畢竟相識多年,那麼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忽然沒了,換誰心裡也不好受。隆兄xing子bào烈又不拘小節,與行走的定時炸彈無異,以往別人看在他姐夫分上對他多有忌憚,一朝虎落平陽,禍事也找上頭來。

    「只是打架?」祁善不敢往深處想。

    周瓚搖頭,「我不知道。他進去前找過我一回,說萬一他短時間內出不來,讓我替他做點事。可他一定沒想過會死在裡頭。」

    祁善陪他長時間靜默。

    「他jiāo代的事裡有一件是讓我打發魏青溪走。她住的房子被封了,用的是隆兄的副卡,現在都廢了。我給了魏青溪一筆錢,她當時的樣子……唉,她也算隆兄最後一個女人。小善,你知道我心裡怎麼想?比起別人,我真他媽走運!」他比她高許多的身形就這麼蜷縮在她身前。一整天周瓚都盼著這刻,大半夜也要趕過來,他還可以在她的溫熱身體裡,呼吸相聞,四肢jiāo纏,哪怕明早上會被善媽罵得狗血淋頭,這都是他看得見摸得著的歸處。

    「嗯。」祁善摸著他後腦勺的頭髮。他的人有點壞,可他的愛不壞。

    周啟秀從入院到離世,前後只用了三個月。周瓚開始想找最頂尖的醫生,用最好的藥,能多留他一天是一天,可後來周瓚想通了,讓他安然地走才是一個兒子應盡的孝心。

    該安排的事周啟秀都已盡力,其餘的只能jiāo給老天。後來那些日子他幾乎都在深度昏迷中度過,當他再一次神志清明,大家都知道已到了訣別的時候。

    周瓚把父親最後的時間單獨留給了子歉。子歉跪在chuáng邊,周啟秀朝他微笑,「我能留給你的不多,但阿瓚有的,你都有。」

    進來之前,三叔在病房外埋怨子歉不會替自己爭取,公司現在只是個爛攤子,周啟秀的私產尚未解封,今後也不一定躲得過追償,他沒有馮嘉楠這樣的媽,總得早做打算。可等到周啟秀一開口就說了這樣的話,子歉心裡像被人重重敲了一錘。

    「二叔,我要的不是這個。」子歉哽咽道。

    周啟秀低語:「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子歉幾度張嘴卻無聲----我從來不是什麼好孩子,我只想做你的兒子。然而周啟秀的眼皮已慢慢垂下,子歉沒法再等,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

    「爸爸……」子歉哆嗦地喊出了這一聲。他不知道病chuáng上的人究竟聽見了沒有,周啟秀的呼吸極其微弱。子歉死死抓著周啟秀枯瘦的手,不能就這麼結束,他還沒等來一次回應。

    「我對不起你。」良久,周啟秀再次發聲,幾乎微不可聞。

    「我不怪你,爸!」子歉把額頭貼在周啟秀枯瘦的手臂上。

    「你說要我後悔一輩子,我也做到了,我什麼都順著你。」

    子歉愕然抬頭,周啟秀回握他的手,卻再也無力出聲,子歉只能從他嘴唇的張合勉qiáng分辨出他最後說出的兩個字:「嘉楠……」

    周啟秀的手無力鬆脫,子歉委頓在地,連痛哭都無能為力,緊閉雙眼,眼淚無聲垂落。

    頭七過後,子歉和周瓚將父親的骨灰送往永安寺後的茶林,緊挨著馮嘉楠下葬。由於阿

    瓏懷孕了,早孕反應激烈,子歉第二天就趕了回去。祁善沒有上山,她在酒店等著周瓚。周瓚故意又安排了他們當初住過的房間。他說「常住真心」這個橫批很妙,但「美景美意住美人」裡面的那個「人」指的是他自己。

    周啟秀還清醒時就再三囑咐過,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守孝,日子一切照舊,該辦的事要儘早辦妥。周瓚和祁善的婚事也在周啟秀和沈曉星夫婦最後一次談心時被敲定下來,過完年就辦婚禮。

    「三叔到處說我們家的日子過得亂七八糟,哪有當爹的死了兒子趕著結婚的。想不到周子歉那邊連孩子都有了!」周瓚幸災樂禍。

    他們在酒店附近溜達,周末的景區遊人熙熙攘攘,周瓚最不耐煩這些,可祁善拖著他的手。也對,他們按理還在熱戀中,為什麼要時刻表現得像認識了一生一世----雖然他們的確如此,可別的qíng侶能做的,他們也能做。

    祁善走著走著,忽然抿嘴笑了,「你說,阿秀叔叔什麼俗禮都不拘,為什麼偏要我每年陪你來掃墓?」

    「你真不知道?他是怕以後我們有矛盾鬧崩了。每年你都得陪我出來一趟,大家還有個台階下,不至於落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周瓚說,「薑還是老的辣!」

    「他還是最疼你。」祁善輕嘆道。

    「我跟你說件事。」周瓚扯下路邊的一片樹葉,在手裡折來折去,「我打算把我爸留下的東西和我手頭上的股份給周子歉,反正我沒管過公司的事,也管不了,剩下多少都算他的。以後能來往就來往,不見面也無所謂。他有家有口,阿瓏又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人。」

    祁善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人?」

    「我混得再差還可以回家吃你的軟飯。」周瓚調笑,「你的嫁妝一定不少。實在過不下去我們就賣我媽的首飾,反正現在也在你手裡。什麼都賣光了,估計我們也老了,到時你用退休金養我。」

    「敗家子。你輪不到我養,我媽活著一天就餓不著你。」祁善面無表qíng道。沈曉星對周瓚罵歸罵,心裡一直把他當兒子,現在還添了女婿的光環。以前周瓚是沒媽的人,祁善要讓著他,現在他沒爹沒媽,她還能說什麼?

    周瓚笑話祁善,「誰讓你不如我呢?」

    子歉說過,周瓚不過是命好罷了。周瓚從不否認這點,最好的東西從一出生起就在他身邊。所以他想通了,也無須和子歉計較別的。說到底周瓚也沒多恨子歉,就好像討厭一種牛奶,不會想看到它的盒子,過去子歉只是周瓚厭惡周啟秀風流的載體,可現在他連牛奶都喝下去了,又怎麼會跟盒子過不去?

    天氣晴好,還有一絲愜意的風,祁善心qíng不錯。她駐足看景區裡的石刻造像,300餘尊菩薩造型各異。周瓚不感興趣,在附近游dàng,有兩個年輕漂亮的女

    遊客跟他搭訕上了,站在小賣部門口聊得如火如荼。

    「晚上我們去游湖,你……」其中一個女孩芳心雀躍,試探著問道。

    周瓚一回頭,祁善不見人影。他繞了石峰一圈,在某個dòng里找到了她,手裡拿著個山寨望遠鏡對著高處的佛龕看不停。周瓚氣憤道:「有完沒完,我肚子餓了。」

    「你坐著等我兩分鐘。」祁善指著dòngxué里凸出的一塊石頭說。

    周瓚掃了一眼那塊灰突突的石頭,「憑什麼我要坐在這裡,外面有人約我去游湖我都沒去……女的,兩個!」

    「小心我給你做豬油拌飯,吃胖了你就沒那麼多花花腸子。」祁善說。

    周瓚把她拖了出去,「豬油拌飯是道功夫菜,想要做得讓我心甘qíng願吃下去可不容易,你差遠了,先把蛋炒飯做好。」

    他們四處找地方吃飯,周瓚腦子裡閃過一件事,「豬油拌飯是誰跟你說起的?」

    「是你媽。」祁善說完趕緊解釋道,「我沒罵你啊!」

    周瓚釋然,難怪這口吻他聽來耳熟,「別跟我媽學。」

    祁善想起合葬在茶林里的嘉楠阿姨和阿秀叔叔,「嘉楠阿姨最後還是在你爸身邊了,不管她願不願意。」

    周瓚「哼」了一聲,表qíng古怪。

    祁善很熟悉他這個表qíng,問:「你又gān了什麼好事?」

    周瓚遲疑道:「我媽的骨灰盒裡是香灰。」

    「那你媽呢?」

    「我把她倒河裡了!」

    周瓚抓著祁善直指他面門的手,「

    我媽不會想跟我爸葬在一起的。我了解她,你也清楚她的為人。」

    祁善的手有點抖,偏駁不倒他。嘉楠阿姨說過,她或許忘不了阿秀叔叔,但到死也不會原諒他。她是言出必行的人。到死也不原諒是什麼意思?生不同衾,死不同xué。

    「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祁善無力地收回手。

    周瓚對她咬耳朵,「放心吧,我爸他不知道。」

    這算不算對他倆的一種成全,祁善也有些糊塗了。周瓚見她神色黯淡,扯了扯她的頭髮,「所以我們要好好的,給他們活出一個榜樣!」

    祁善翻了個白眼,「你剛才還想去游湖。」

    「我的心其實比你想的穩定,不信你拿出來看。」周瓚作勢拉著她的手往胸口放。她扯開他的衣領,探了半個頭進去,嚴肅道:「看不見。」

    原本打算吃大餐的周瓚決心填飽肚子就回去,他勾著祁善的肩,和藹可親地說:「沒關係,等下回去慢慢看。」

    尾 聲 我們之間的事

    The End

    阿瓏懷孕三個月,子歉陪她去醫院做例行產檢,意外遇見了肚子已凸出的青溪。阿瓏的手摳進了子歉的ròu里,子歉過了片刻才緩過來,拍了拍阿瓏的背,「乖,你去那邊等等我。我有幾句話跟她說。」

    阿瓏坐在遠處,眼睛卻望向他們。

    「是他的孩子?」子歉說罷,覺得自己這句話實在多餘,做准爸爸以後他對女人的懷孕周期也有所了解,這孩子只能是隆兄的。

    青溪低頭輕撫著肚子,「別這麼看著我。我留下這個孩子,都是看在錢的分上。」

    她胖了許多,少了曾經那種野xing嬌俏的美,顯得平凡又柔和,因而與她此刻掛在臉上的冷漠顯得極不相稱。

    隆兄剛被人帶走,青溪已做好了捲鋪蓋走人的打算。房子和銀行卡不屬於她,但他送的奢侈品和屋裡的東西尚能變賣。她什麼都準備好了,只是想拖到搬房的最後期限。外面什麼都很貴,能省一點是一點。就在這個時候周瓚來找她,告訴她隆兄的死訊,還捎給她一筆錢。

    過去隆兄曾在青溪面前chuī噓,即使她以後不跟他,他也會保證她安穩度日。青溪只是笑笑,他向來愛說大話。她沒愛過他,不過是一場jiāo易,他回不來,她就會把他忘了。可現在他死了,青溪才恍然想起,他待她一直不薄。除去衣食無憂的保障,上次她深夜闌尾炎發作,是他把她送進醫院,他還肯慷慨解囊為她父親修墳,因為她想學畫畫他就去找了美院的教授來開小灶……直至自身難保,他仍給她留條後路。

    錢是隆兄最不缺乏的東西,也是他對青溪最廉價的贈予。青溪想說這算不了什麼,然而閉上眼她竟想不起還有誰比隆兄對她更好。他死了,她又成了無處可依的山村姑娘,這個城市每一條道路每一盞燈光都與她無關。

    一周後,青溪給周瓚打電話,她發現自己肚子裡有孩子。這並不是她頭一回懷孕,隆兄要是活著也會讓她打掉,這在過去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周瓚沉默許久,似乎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實xing。他和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最後對青溪說,一切的決定權在於她。她還年輕,沒有人會責怪她替自己打算。如果她把隆兄的孩子生下來,他也給不了太多保證,但至少不會讓朋友的遺腹子挨冷受餓。

    「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子歉垂首問道。

    他也變了,然而青溪說不出哪裡不同。他不是記憶里那個無憂無慮的野小子,卻也不再是深夜給她打電話那個隱忍而痛苦的男人。

    青溪笑笑:「忘了我以前做的傻事。」

    他點點頭。

    這就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她已不在乎他的悲喜,他也不會為她的話而困擾。人總是清晰記得自己病倒的那一天,什麼時候痊癒的,反倒不知不覺。

    青溪拿著檢查結果走了,子歉回到阿瓏身邊。阿瓏臉色煞白,揪著子歉的衣擺問:「那是不是我小舅的孩子?」

    子歉握緊她的手當作回答。阿瓏當場哭了。她爸爸這輩子可能也出不來了,媽媽判了十五年,小舅舅走得太突然太突然……但老天給了一線希望。

    婚期將近,祁善忙著寫請柬。婚禮的大事小qíng都由沈曉星cao辦,祁善和周瓚一個懶管俗事,一個樂得清閒。手寫請柬成了唯一落到他們頭上的「重任」。

    周瓚在一旁打遊戲,不時瞄她一眼。他有點困了,伸個懶腰問祁善:「好了嗎?」

    「你先去睡。」祁善依然埋頭苦gān。她字寫得漂亮,也寫得慢,一筆一畫認真得很。周瓚關了電腦等著她睡覺,又催促了幾次。

    他們領證後,沈曉星對周瓚的防備鬆懈了一些,只要他不光天化日地胡鬧,她和祁定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瓚賣了隔壁他媽媽留下來的房子,市區的公寓也租了出去,搬進祁善家提前進入入贅狀態,日子過得頗為滋潤,還主動提出以後有了孩子,姓祁、姓沈、姓馮都無所謂,不生也行,他爸爸那邊已經有周子歉兢兢業業地傳宗接代。這話讓活了大半輩子的沈曉星夫婦也不知該怎麼接。祁善居然覺得有點道理,邏輯上也沒多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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