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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陸雯雯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攝影師會P圖。」
聊天的間隙,有一對泰國夫妻提著竹籃走過來,用英文問他們,要不要試試當地很火的海娜手繪紋身,效果好,掉色慢,什麼圖案都能做,只收一千銖。
陸雯雯顯然有點動心,接過泰國女人手裡的宣傳冊翻了幾頁,指著其中一款美人魚的圖案問她們:「這個好不好看?」
方妙瑜捧場道:「挺好看的。」
她立刻熱情地邀請:「那我們一起來做吧!」
雲畔對手繪紋身不感興趣,任憑陸雯雯再三勸說,仍然沒有加入。
女人動作很麻利,顏料和工具鋪在沙灘上,一邊給陸雯雯做過敏測試,一邊解釋,手繪所用的顏料來自一種叫「henna」的植物,是純天然的,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旁邊方妙瑜還在選圖案,雲畔看著那個泰國女人從陸雯雯肩膀處下筆,手很穩,技術也不錯,寥寥幾筆便將小美人魚的圖案勾勒出來,很傳神,和畫冊上分毫不差。
填充上色的過程中,雲畔突然出聲,用英文問那個女人:「用不著的顏料和工具能不能租借給我?一個小時就行,我可以付錢。」
最後雲畔付了她三百銖,提著顏料盒去找周唯璨。
潮漲潮退,海水時不時沖刷過來,沒過腳踝,沙子很細,也很柔軟,跟踩在棉花里沒什麼分別。
周唯璨在陪他們玩飛盤,看得出來,對這項活動沒什麼興趣。
雲畔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向他招手。
五彩斑斕的煙花已經燃盡,只余長長的尾巴,和幾點寂寞的火星。
夜空歸於沉寂。
周唯璨逆著人群,朝她走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步縮短,雲畔等不及似的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找了塊無人的空地,強迫他和自己面對面坐在沙灘上,神神秘秘地攤開手裡的顏料盒。
周唯璨看了一眼:「海娜手繪?」
「對,」雲畔從盒子裡挑出灰黑色的海娜膏,認認真真地蘸取在筆尖,指揮道,「把手伸出來。」
他配合地伸出左手。
雲畔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背上試色,耐心地等了幾分鐘,確認沒有任何過敏反應,才開始畫圖。
沒有問她要畫什麼,也沒有問要畫多久,周唯璨手肘撐在膝蓋上,眉眼微垂,很放鬆。
夜深了,海邊的風變得黏膩,吹亂她的長髮,周唯璨伸出空閒的那隻手,幫她把礙事的碎發撥到耳後。
不到二十分鐘,雲畔放下筆刷,「好啦。」
是一對栩栩如生的黑色翅膀,沿著血管和骨骼的脈絡走向,停留在他手背上,神秘,自由,美麗。能夠飛往任何地方。
輕輕吹了口氣,她端詳片刻,忍不住問:「好看嗎?」
周唯璨說:「好看。」
那條無形的尾巴又翹上天,雲畔得意道,「我可是專業的。」
夏日夜晚,異國他鄉,沙灘,海邊,煙花,椰子樹……
還有坐在身邊的周唯璨。
好難得,好美妙。
她的生命里還會有第二個今晚嗎?
周唯璨喝了很多酒,可是仍然清醒,雲畔分明滴酒未沾,此時此刻卻醉得厲害,每一根神經都暈陶陶,心臟脫離軀殼,漂浮在半空中,輕飄飄,落不下。
低頭看著他的手背,雲畔頭腦發熱,又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不合時宜、奇奇怪怪的話:「我以前想過……要在每一道自殘留下的疤痕旁邊,都紋上你的名字。因為血流出來的時候,我會看見你,聽見你,感受到你。」
海岸線長而平滑,無邊無際,周唯璨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流露出類似錯愕、厭惡、或者不可理喻的眼神,半晌,反而問:「你知道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道疤嗎?」
雲畔答不上來。
因為她沒有數過,一次都沒有。
事實上,每次自殘過後,她總是覺得這些傷痕很醜陋,是她軟弱無能的證明,應該被遺忘、被遮蔽、被厭棄。
「五十二道。」
周唯璨給出答案,「我的名字這麼難寫,你要紋多久?」
五十二道……
雲畔張了張嘴,「你全都數過嗎?」
好像問了一句廢話。
不止。
他全都碰過,也全都吻過。
「嗯,」周唯璨碰了碰她的手臂,「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這些疤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第一次……是在江城重逢後,在他公寓裡的那晚嗎?
雲畔清楚地記得他當時漫長的沉默,記得他掌心的溫度,也記得他說,我一直以為,你這幾年過得很好。
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她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在某一天接到電話,去領你的骨灰,」灰茫茫的夜裡,周唯璨凝視著她,如同凝視一段已無可能重新流動的時間,「我該怎麼辦。」
周婉如、吳婆婆……甚至包括她,他一路走來,一路失去,早已習慣。
至於那套固定流程,不是也已經很熟練了嗎?認領遺體、火化下葬、領骨灰、選墓地……親眼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隻冷冰冰的木頭盒子,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
然而重逢之後,那個糾纏到讓他失控的夜晚,久違了的身體欲望得到發泄,他卻一點都不覺得輕鬆,看著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臉,撫摸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回憶著她割腕未遂留下的傷口,周唯璨竟然想像不出來,如果有一天,墓碑上嵌著的黑白照片真的變成雲畔的臉,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