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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心理醫生說這是正常的,說這件事只是一個引子,本身或許並不重要。因為躁鬱症患者的情緒原本就是不停起伏及波動的,像過山車,開心的時候會比正常人更開心,難過的時候會比正常人更難過,無論喜怒哀樂都會被誇張放大無數倍,不斷在身體裡累積膨脹。
而積極治療的目的,就是努力讓這些好的壞的情緒各司其職,安分地蟄伏在某一處,用來維持體內的平穩。
初初得知周婉如的死訊,她連著做了很久噩夢,大部分都發生在墓園裡,周遭的景色是模糊不清的,身後的影子是瞧不見臉的,只有周唯璨是真實的,他穿著一身弔唁的黑,臉色蒼白,眼神冰冷,用嘲諷的語氣問:「現在你滿意了?」
雲畔想開口解釋,想說對不起,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是在夢裡,她似乎失聲了,怎麼都發不出聲音,淚水不受控制,轉眼就流了滿臉。
而他只是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地看著,或許還有些厭煩。不像以往,她掉一滴眼淚,他就會心疼,會過來抱她,哄她,讓她開心一點,笑一下。
可怕的夢境再次扼住她的咽喉,雲畔呼吸困難,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是否重合,差點站不穩,像海面上的一塊浮木,起起落落,找不到落腳點。
在被狂風巨浪衝散之前,周唯璨伸手扶住了她,用和夢裡截然相反的語氣說:「別怕,我在這。」
心跳聲緩慢地恢復正常,雲畔垂眸望向碑前被淋濕的花束,一束白菊,一束桔梗,看上去都很新鮮,甚至能嗅出淡淡的香氣,於是問:「回家之前……你就站在這裡嗎?」
「嗯。」
「你跟她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我們一直都沒話聊。」
「她給你託過夢嗎?」
「少看點鬼故事。」
雲畔抿唇,「你想她嗎?」
隔了幾秒,周唯璨回答,「偶爾。」
重新看向那張年輕嬌媚的黑白照片,她張張嘴,有些艱難地開口:「對——」
「對不起就不用說了,」周唯璨打斷她,「還有別的話嗎?」
雲畔頓感茫然,不由得扭頭去看他的眼睛。
除了對不起,她還能說什麼?
空無一人的碑前,周唯璨靠過來,壓住她的外套領口,扯開羊絨圍巾,拽出她脖子上的銀鏈,莫名道:「你想知道這是誰給我的嗎?」
細細的鏈子上,那顆圓環在月光底下來回晃動,泛出細閃。
雲畔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在坦尚尼亞的機場,他曾經用類似懷念的眼神去看過這條項鍊,像在看一個人,或一段回憶。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她無法再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條無足輕重的舊項鍊,不具備任何意義。
沒有賣關子,他伸手指了指周婉如的墓碑,「這是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猜到的答案。
雲畔猛地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是幻聽,語速不自覺地變快:「分手的時候,我想還給你的,你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沒有怪過你。」
「不是你的錯。」
周唯璨說完,撥正她的臉,俯身吻了她。
在墓園裡,在墓碑前。
風乍起,搖亂樹影,發出陣陣詭異的哀鳴。
他好像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哪怕周婉如的鬼魂可能正在暗處,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雲畔在這個格外激烈的吻里,回想起他把那條項鍊送給自己的當下。
玉溪街十八號,夏日夜晚,他坐在便利店門前的台階上,習慣性地拋著手裡的煙盒,眉眼裡還保留著鋒利的少年氣。
他問她為什麼睡不著,然後毫無留戀地摘掉了那條原本形影不離的項鍊,給她戴上,說讓它陪你睡。
分手那天,在綠廊巷,她想把項鍊還給他,他卻說,不想要的話,就扔掉吧。
他竟然把周婉如唯一的遺物,留給了她。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又被含入唇齒,混合著唾液,爭先恐後地融化。
最後,周唯璨咬了一口她的舌尖,放開了她:「哭什麼?」
雲畔沒有回答,努力平復著呼吸,半晌,答非所問道:「你會覺得累嗎?」
剛才在浴室里的爭執歷歷在目,她有些沮喪,「我可能永遠都會這樣……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開始控制不住地發脾氣、摔東西、鑽牛角尖,我可能永遠都做不了別人眼裡的正常人,不管有多努力……」
「不用管別人怎麼想,在我眼裡你沒有不正常,生病也沒什麼大不了,慢慢來,我陪你。」
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臉,語氣里是一貫的輕描淡寫,讓她感到無比安全,「杯子碎就碎了,我再給你做新的。」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不像醫生護士那樣對她過分小心謹慎;不像雲懷忠那樣在她面前總是充滿悲傷;不像趙佩嵐那樣偶爾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也不像謝川那樣總是擔心自己會說錯話。
所有人都把她當成一個嬌貴的瓷娃娃,當成一顆隨時會引爆的定時炸彈,當成一塊無處安置的燙手山芋,只有周唯璨常常會讓她忘記自己有病,會讓她以為自己很健康,很正常。
耳邊又迴蕩起分手那天,他曾經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