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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火車轟鳴聲越來越近,那幾個小孩被誇張的畫面逗得捧腹大笑,雲畔卻只覺得湯姆很可憐。

    不被愛就會這麼可憐嗎?

    正在出神,周唯璨忽然開口,問她手是不是很冷。

    雲畔低下頭,看見自己正在輸液的手背被凍得微微發青,正想說沒關係,他的手已經虛虛覆了上去,小心地沒有碰到針頭,掌心貼著她,比平時要溫暖。

    她於是順理成章地開啟話題:「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周唯璨看著她:「你把自己搞成這樣,我應該高興嗎?」

    「我不是故意的,」雲畔試圖為自己解釋,「……我只是想弄清楚每一個橘子到底有幾瓣而已。」

    這個藉口找得實在拙劣,因為就連她也無法理解自己當下行為的緣由。

    而眼前的人依然平靜,甚至還問她:「現在清楚了嗎?」

    她回憶道:「最少的七瓣,最多的有十八瓣。」

    周唯璨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那以後就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語氣堪稱溫柔。

    「知道了,」雲畔乖乖應下,又主動提起,「我現在已經好多了,胃也沒那麼疼了。」

    「餓嗎?」

    「有一點。」

    周唯璨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掛完水回去,給你弄點吃的。」

    她得寸進尺道,「我還想吃上次的泡麵。」

    「今晚只能喝粥。」

    「哦……」

    聽話地沒有再堅持,雲畔又挨過去一點,靠在他肩膀上,用空閒的那隻手去揪他衛衣領口細細的抽繩,過了會兒,狀似無意地問,「你覺得我奇怪嗎?」

    剛剛那個醫生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醫生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去看自己的病人?

    「我有時候——很偶爾的時候,」她鼓起勇氣往下說,「會覺得我和別人好像不太一樣。」

    這一秒的勇氣從何而來,這些話又是怎麼說出口的,雲畔想不通,然而後悔已然太遲。

    無人的走廊里,她仿佛看見自己的靈魂被剝離開來,一縷煙似的緩慢升空,是個模糊的灰色影子,觸摸到純白色的天花板,逐漸變成透明的顏色。

    在那個影子徹底消失之前,她聽到周唯璨的聲音:「為什麼非要和別人一樣?」

    雲畔仰起頭看他,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是啊,為什麼非要和別人一樣。

    他明明說過,想得太多,只會自尋煩惱。

    電視機里的《貓和老鼠》已經播完,進入冗長無趣的廣告時間,有一個小男孩坐不住了,又哭又鬧,讓父母換台,年輕的女人手忙腳亂地安撫著他,動靜好半天才消停。

    而周唯璨仍然看著她,專注到眼裡似乎只有她,這種專注讓雲畔感到無措,少頃,他開口,應該是想說些什麼,手機鈴聲恰好在此刻響起——

    音量不大,卻足夠清晰,也足夠打斷這一秒的對話。

    周唯璨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無意識地皺眉,卻還是接了起來。

    就在她面前,沒有避諱。

    電視機上,廣告畫面里,女演員站在藍天白雲椰子樹下,手裡握著椰汁,笑容明媚到沒有任何煩惱,與此同時,周唯璨冷冷開口:「有事嗎?」

    雲畔聽不見手機那端的人在說什麼,只聽到他又問了一句,「多少?」

    廣告播完,輸液大廳重新安靜下來,周唯璨坐在冰涼的長椅上,眼神望向遠處,醫院裡的光線極其刺目,照亮他黑沉沉的眉眼,和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不知道對方又說了些什麼,他竟然笑了一聲,「我現在沒空。等著吧。」

    或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對方,手機里的聲音猛然拔高,雲畔也因此聽清楚了那幾句難聽的咒罵,以及那個有點耳熟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無須過多聯想,就能自動在腦海中和某一張臉畫上等號。

    周唯璨已經很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雲畔遲疑著問:「是之前在醫院門口的——」

    話音未落,就聽見他說:「是。」

    「這麼晚了,他找你幹嘛?」

    「沒事,不用管。」周唯璨似乎完全沒有將剛才那通電話放在心上,更加沒有將那些不乾不淨的辱罵放在心上,視線仍然望著她的手,又摸了幾下,確認不涼了,才鬆開。

    是又沒錢了嗎?

    是凌晨三四點打電話來要錢的嗎?

    雲畔不由得想,如果那個男人可以突然死掉就好了。

    全球每天平均會有十七萬人死亡,他為什麼不是那十七萬分之一?

    希望他快點死掉吧。

    如果他死了,自己會很開心的。

    吊瓶里的液體不知不覺間已經見底,周唯璨起身去找護士過來拔針。

    接近凌晨四點,天空是一片霧蒙蒙的青藍色,雲層深處還藏著幾顆殘星,空氣里瀰漫著破曉時分的寒氣,綠化帶上也覆蓋著零星的灰色露水。脆弱而荒涼。

    周唯璨牽著她走出急診樓,走出醫院大門,沒有管那輛摩托,而是低頭在手機軟體上打車。

    雲畔出聲提醒,他卻只是說,回綠廊巷太遠了。

    是擔心太冷了嗎?

    還是擔心太顛簸?

    這些言外之意明明如此清晰,偏偏他就是不願意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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