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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周唯璨半蹲在她面前,用酒精反覆擦拭指甲斷裂的地方,直到傷口不再滲血,才丟掉手裡的棉球,問她:「疼嗎?」
雲畔垂著頭,好半天才答非所問道:「桌上的花,是誰送的?」
「同事。」
「男同事還是女同事?」
他把藥箱收拾好,口吻隨意得像在閒聊天氣,「女同事,孩子都快兩歲了。」
有點遲緩地鬆了口氣,過了會兒,她又說:「我想洗澡。」
沒有指責她的反覆無常,也沒有任何不耐煩,周唯璨抽了張紙巾幫她擦眼淚,用和她商量的語氣說:「現在太晚了,明天早上再洗吧,我六點半叫你起床,時間來得及。」
雲畔沉默下來,眼淚仍然在自顧自地流,半晌,有點不確定地問:「來得及嗎?」
「來得及。」
周唯璨慢慢站起身來,很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臉頰、以及耳垂,像在撫摸一個易碎的玻璃盒子,最後停在她通紅的眼角,用指腹拭去殘餘的淚水,對她說,「什麼都來得及。別怕。」
第39章 玻璃盒子
雲畔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
她的記憶是零散而紊亂的, 像被拆散的拼圖,就算一塊一塊地按照順序拼回去,也無法徹底恢復原樣。總是有空缺的地方。
世界安靜得仿佛沉睡在真空里,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 周唯璨就趴在床沿,閉著眼睛, 已經睡著了。
雲畔小心翼翼地坐起來, 借著月光看他埋在臂窩裡的側臉,發現他就連睡著的時候眉心也是微蹙的,眼底泛著淡淡青色。
是這幾天太累了嗎?
和她在一起應該很累吧。
夜晚沉默不語,雲畔盯著他看了很久, 思維混亂地喃喃自語。等手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精神也恢復了一點, 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他眉骨邊緣的那顆小痣。
周唯璨是在可憐她嗎?就像可憐路邊的流浪貓流浪狗一樣。
雲畔不知道, 也分不清,卻還是挨著他, 沉沉睡去。
再睡醒的時候, 周唯璨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窗外天蒙蒙亮,她打開手機, 六點才過一刻。
外面時不時傳來細碎的交談,是幾個孩子的聲音, 英語裡時不時穿插著幾句當地話, 嘰嘰喳喳地聽不清楚。
這麼早, 學生就已經起床了嗎?
雲畔起床打開房門。
天空是青灰色的, 還沒亮透, 陽光透過薄薄的霧氣, 照亮不遠處影影綽綽的教學樓輪廓,以及眼前歡聲笑語的孩子們。
而原本正在笑鬧的幾個小孩一看到她,倏地閉上了嘴,像是在看來自外星球的生物。
雲畔儘量無害地衝著他們笑了笑,結果他們反而更害怕了,呼啦啦作鳥獸散,只剩下一個男孩還留在原地。
圓圓的寸頭,黝黑的皮膚,滴溜溜亂轉的眼睛,男孩穿著並不合身的T恤短褲,兩隻手絞在一起,偷偷看她,有點緊張,又有點好奇。
雲畔定睛看了看,總算記起,他就是那晚跟周唯璨一起看星星的男孩,於是主動開口,用英文跟他打了聲招呼。
對方有些受寵若驚,眨巴著眼睛說:「你、你好,你可以叫我Tel。」
雲畔點點頭,並沒打算跟他多聊。她不喜歡小孩。
然而Tel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是阿璨哥哥的女朋友嗎?」
雲畔愣了愣:「不是。」
Tel驚訝道:「那你為什麼會從阿璨哥哥的房間裡出來?」
「……沒有為什麼,只是借宿。」
很顯然,Tel並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盯著她瞧了好半天,才自顧自地下結論,「你應該是的。」
是什麼?女朋友嗎?
如果前女友也算的話。
不再試圖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解釋,雲畔的視線穿過他、穿過正在竊竊私語的學生們,定格在不遠處的周唯璨身上。
清晨的風有些喧囂,他換了件墨綠色的T恤,正半跪在地上,低頭幫一個女孩繫鞋帶。女孩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吐了吐舌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天光乍破,橙紅色的太陽不聲不響躍出地平線,向上爬升,將整片天空、林間樹梢、以及他的背影都鍍了層模糊的金,像鏡頭對焦前的最後一秒。
鞋帶系好,女孩竟然用中文字正腔圓地說了一句,「謝謝哥哥」,又趁他抬頭的時候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最後像只小兔子似的害羞跑開了。
周唯璨失笑,慢悠悠地起身,背影和六年前似乎沒有分別,筆直地站在那裡,像早春里的一顆樹。
就在雲畔晃神的剎那,他已經轉過身來。
眼裡仍有笑意,淡淡的,像清晨的稀薄霧氣。
隔著一段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的距離,他們在溫柔得讓人想要流淚的橘色日光里對視。
Tel就在這個時候又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地開口:「你不喜歡阿璨哥哥嗎?好奇怪,沒有人會不喜歡阿璨哥哥的。」
雲畔被吵得頭疼,隨口道:「有些時候喜不喜歡並不重要。」
Tel看著她,虛心求教:「那什麼才重要?」
這個問題竟然把她難倒了。
究竟什麼才重要,她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話,大概也不會把一切都搞砸了。
而周唯璨已經朝她走過來,理了理她的頭髮,很自然地問:「洗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