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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嘩啦啦的水聲在寂靜空間裡響起,有細微的回聲。
水溫上來得很慢,他似乎也並不著急,很耐心地站在那裡等。
七八分鐘左右,水溫開始上升,熱氣漸漸瀰漫開來,潮濕得像剛下過一場雨。
周唯璨伸手試了試:「差不多了。」
話音落下,他轉身欲走,就在此刻——啪嗒一聲,頂燈滅了。
「可能是跳閘了,我出去看看。」
四周環境霎時間變得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雲畔無意識地跟過去,抓住他的手。
地板上全都是水,她看不清路,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周唯璨反應很快,一把撈起她的腰,將她堪堪扶穩,而後手指摸索著,關掉了水龍頭。
「等會兒……」雲畔本能地挨近他,「太黑了。」
她一直都很怕黑。
沒有像上次那樣避之不及地後退,周唯璨縱容她蹭過來,抱住自己的腰,單手從褲兜里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將手機倒扣在頭頂的置物柜上,輕聲說:「好了,沒事了。」
浴室里水汽蒸騰,又悶又潮濕,有點喘不上氣,雲畔的身體在細微地發抖,鴕鳥似的把腦袋埋進他胸口。
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一下又一下撫摸她的頭髮,動作很溫柔。
四周安靜極了,只能偶爾聽到花灑滴下來的水聲,雲畔不由緊張起來,腦子裡混混沌沌地想,她沒有帶藥出來。所以她今天沒有吃藥。
一天不吃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她應該不會突然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來吧。
這幾天她表現得都很正常,至少比六年前正常。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試圖將焦躁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她好半天才出聲:「我這幾天,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周唯璨似乎笑了一下:「習慣了。」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身上的味道原來沒有變,依舊是屬於冬日的清冷氣息。
雲畔在這個瞬間以為自己回到冬天了。
做冰雕也沒什麼不好,化成一灘水也沒什麼不好,蒸發掉也沒什麼不好。
反正她本來就有病,本來就不正常。
借著這一刻的黑暗做掩飾,雲畔問出了那句重逢至今始終沒敢問出口的話:「你還怪我嗎?討厭我嗎?」
或許應該用「恨」,可是這個詞太嚴重了,她不想說出口。
而周唯璨依舊心如止水,甚至摸她頭髮的動作都沒有停頓一秒,平靜地回答:「都過去了。」
這就是怪過、討厭過的意思吧。
她不確定地想。
靜默半晌,周唯璨問她:「還洗澡嗎?」
雲畔有點遲鈍地回過神來:「……洗。」
「嗯,我去開電閘。」
他慢慢鬆開手,仍然在原地站著沒動,直到確認她不再害怕了,才轉身往外走。
電箱就在走廊前面的牆上,他走出去,沒多久,天花板的頂燈就重新亮起來。
那個手機仍然安安靜靜地躺在頭頂的置物櫃裡,和幾瓶廉價的洗髮水沐浴露挨在一起。
強光晃得她頭暈,雲畔僵硬地站在牆邊,大腦神經被一根細細的線拉扯著,很疼,手指機械性地在摳深綠色的牆縫,指甲里很快就進了泥。
周唯璨回來了,無聲無息地拿回自己的手機,關了手電筒,而她完全沒有察覺,仍然在放空。
浴室里的潮氣正在以緩慢的速度消散,他們面對面站著,直到周唯璨握住她那隻正在自虐的手,用了點力氣掰開她的手指。
磚縫上留下了點點鮮紅,而她的指甲已經斷了一塊。
「我就出去了兩分鐘。」
語氣聽不出情緒,潛台詞卻很明顯——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雲畔又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失控感,她的身體和靈魂被剝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條件反射性地對他說:「對不起。」
大腦里的那根線一直在跟她作怪,扯得她頭疼欲裂。
最後她混亂地想起來,她是一塊海綿,被瀝乾水分的海綿。沒有任何價值,應該被丟進陰暗潮濕的下水道里,永遠剝奪曬太陽的權利。
沒等她完全理清頭緒——
周唯璨毫無預兆地抱住了她。抱得很緊,讓她感到輕微窒息,混亂的大腦也因此停止思考了一秒。
「不用說對不起,」一室寂靜里,他的聲音很清晰,「沒有人怪你。」
雲畔渾渾噩噩地靠在他懷裡,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洇濕了他的T恤領口。
「我累了,」她疲憊地閉上眼睛,「我想睡覺。」
周唯璨說「好」,什麼都沒問,很輕鬆把她打橫抱起來,走出浴室,回了宿舍。
走廊里沒有人,偶爾能聽到從其他人的宿舍里傳出的說笑聲,熱鬧得仿佛身處另一個離她很遙遠的世界。
直到進了宿舍,喧鬧消失,雲畔終於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任由周唯璨把她放在床上,任由他拿出藥箱,用酒精給自己的手指消毒。
眼淚還在流。
是生理性的,沒有感覺的。
她什麼都做不好。她是一個廢物,只會拖累別人。
為什麼會有人需要一個廢物活著?
耳邊嗡嗡作響,是心理醫生溫柔卻無可奈何的話——
「很遺憾,這類精神疾病是很難被徹底治癒的,藥物能做的只有維持情緒平穩而已,所以你要做好和它抗爭一生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