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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像踩在黑色的冰面上,堅硬、冰涼。
雲畔慢吞吞地走進去。
巷子很長,路面潮濕,牆縫裡長出青苔,越往裡走越黑。幾分鐘後,終於看到光。
是一簇微弱的火光。
雲畔停下腳步,循著光亮望去,發現不遠處的牆角里,蹲著一個人。
火光是從他手裡亮起來的——
他握著打火機,正在燒一張薄薄的紙片。
除此之外,看不清別的了。
雲畔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有沒有察覺到迎面走來了一個人,只看到他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放空似的。
不出幾秒,火光熄滅,紙片也燒成一堆灰燼,紛紛落在他腳邊。
他在燒什麼?看起來不像是紙錢,今天也不是清明節。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寂靜無聲的巷子裡,驀地響起手機震動聲。
一聲又一聲,急促又執著,仿佛只要不被接起來,就能這麼響到地老天荒。
良久,雲畔看到那個人總算動了動,從身上摸出手機,後背靠牆,接了電話。
手機屏幕透出淺淺的光,隱約照亮他的臉。
黑色短髮濕濕的,幾縷髮絲遮住眉眼,還在往下滴著水,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電話。
水滴沿著眼角滑落下來,像眼淚。
雖然五官模糊,不過能看得出來,是屬於同齡人的,很年輕的一張臉。
不知道電話里說到什麼,那人偏過頭,輕輕笑了。
雲畔因此看清楚了他紅腫的半邊臉頰,鼻樑上的裂口,以及,沿著眉骨、眼角、下頜——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流的鮮血。
原來濕漉漉的不是水,是血。
她後知後覺地聞到空氣里濃濃的血腥氣。
這個人看上去似乎剛剛打過一場非常慘烈的架,卻還在滿不在乎地聽誰聊天。
震驚之餘,雲畔卻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害怕,也挪不開腳步,於是只好繼續站在原地,隔著幾步路的距離,看著他靠在牆角打電話。
簡直像一個偷窺狂。
就在她分神的間隙,那人已經打完了電話,踩著一地紙灰,慢悠悠地起身。
很高,很瘦,肩膀筆直,看不出哪裡受了傷。站在那裡,如同一棵經年累月沉默不語的樹。
雙手插進長褲口袋裡,少年視而不見似的與她擦肩而過,朝反方向走去。
雲畔說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反應過來的時候,腳步已經跟了上去。
就這麼跟了幾步,他腳步微頓:「來買花的?」
聽不懂這句話里的意思,雲畔下意識搖頭。
他「哦」了一聲,又說,「別跟著我。」
語氣很淡,仔細聽的話,才能聽出來那點隱約的不耐煩。
雲畔忍不住為自己辯駁,「出去只有這一條路,沒跟著你。」
而他甚至沒有聽完,已經自顧自地向前走了。
雲畔無法對自己說謊——她對這個人感到好奇。
這種情緒實在來勢洶洶,仿佛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所有發生過的好奇心疊加起來,都抵不過此刻。
她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生理性的亢奮,成群的黑色蝴蝶扇動翅膀,慫恿著她加快腳步,跟著他走。
巷子裡背光,又黑又冷,他的背影忽遠忽近,若隱若現,像極了不真實的真實。
兩個人一前一後,隔著半尺距離,腳步聲疊在一起,凌亂無序。
他沒回過頭。
第6章 梔子香氣
就這麼原路折返,幾分鐘之後,走出巷口。
血腥氣也跟著散了大半。
雲畔停在岔路口,借著步行街兩排的燈光,看到從他後背浸出來的暗紅色血跡,已經跟黑色T恤黏成一片。
而他像是沒有痛感,對此一無所覺,只是繼續往前走,最後停在不遠處的某個攤位前。
那是她來時逛過的攤位,兩個藤條編織的竹籃里整齊擺放著手工編織的花串,有梔子花、三角梅、白玉蘭,以及幾種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但是都很漂亮,也很新鮮。
聯繫起剛剛那句「來買花的」,雲畔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那個攤位的主人。
認真回憶了一番,她確認自己之前來過的那幾次,沒有見過這個人。
隔著幾步的距離,雲畔看見他往攤位後面的陰影處站了站,隨手從地上拾起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衝著自己的頭髮直直往下澆。
很快,他的頭髮、臉頰、以及身上的T恤都被水澆透,血跡隨之沖淡了不少,臉頰上的紅腫和淤青因此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而他無所謂地伸手擦了把臉,把塑料瓶里剩下的幾口水喝完了。
雲畔盯著他喝水時上下滾動的喉結,以及輪廓鋒利的下頜線,沒來由地口乾舌燥,像是某種本能反應。
稍一遲疑,她抬腳走過去。
有幾個女生扎堆在他的攤位前看花。
雲畔站在人群外側的位置,聽到她們正在嘰嘰喳喳地選花,有人問:「這條梔子花手串多少錢啊?還有那個,嗯……玉蘭花胸針。」
「手串十塊,胸針五塊。」
他抱臂站在攤位後面的台階邊緣,黑色短髮還在滴著水,臉頰仍然紅腫,嘴角還有淤痕,神情舉止卻全無侷促,對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