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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7:16:17 作者: 歸漁
雲畔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了什麼差錯,周唯璨大學時讀的專業明明是天體物理,輔修的是應用數學,未來的就業方向也跟醫學毫無聯繫……怎麼會莫名其妙跑到這麼落後的地方來做醫生?
耳邊聽到阿約小聲說:「哇,竟然又碰見他了,好巧啊。」
而後又道,「既然有熟人在,我就放心了。快去吧,不打擾你們敘舊啦。」
被周唯璨帶到隔壁注射室的時候,雲畔心裡仍舊沒有實感,於是用力咬了一口舌尖,疼痛立竿見影,提醒她眼下正在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
皮膚仍然又紅又腫,臉頰癢得她很想伸手去撓,雖然這裡沒有鏡子,也不難想像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或許是因為比這更糟糕更不堪的模樣也早就被他看過無數次,雲畔並沒有感到窘迫。
窗簾已經髒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中間破了一個洞,遮不住刺眼陽光。
周唯璨背對著她站在藥品櫃前,動作熟練地配藥。
她忍不住問:「你怎麼……改行做醫生了?」
「沒改行。」
周唯璨戴上一次性手套,語氣隨意,「這裡醫療條件不發達,很缺醫生,我跟著之前過來援助的醫療隊學了一段時間,半吊子而已。只能在人手不夠的時候過來幫幫忙,應對一些簡單病症。」
這一點和六年前沒什麼不同——
這個人無論說著多麼不可思議的話都輕描淡寫,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做出什麼讓旁人無法理解的選擇,都沒什麼不對。
雲畔抬頭看著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命運實在難測,他們原本不該再見面的。她確定周唯璨心裡也是這麼想。
少頃,他端著醫用注射盤走近,擋住了四面八方湧進來的陽光。
房間變暗了,走廊里偶爾傳來腳步聲,又很快消失,周唯璨低頭,將止血帶綁在她手臂上方的位置,又將已經配好的藥注入針劑。
陽光似乎有溫度,滾燙地烙下來,映出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膚,和手肘中間脈絡分明的青色血管。
用酒精棉球在她血管處消毒的時候,周唯璨忽然開口:「過來玩的?」
雲畔點點頭,側過臉不去看針頭,沒有多說,反而問,「昨晚,你真的沒認出來我嗎?」
話音未落,他已經又快又准地將針頭推入皮膚表層,手很穩,似乎經驗豐富。
周唯璨摘下那條止血帶,丟到一旁,口吻平淡:「這麼多年沒見過了,突然在這種地方碰到,第一反應都會覺得自己認錯人了吧。」
也是。
畢竟是說過再也不見的人。
就算認出來了也不想承認吧。
他們不是能夠寒暄敘舊的關係,也早就已經無話可說了。
雲畔安靜片刻,轉移了話題,「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挺好的,」藥劑推完,周唯璨利落地拔針,用棉簽替她摁壓傷處,「你呢?」
終於把頭轉回來,她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熟悉又陌生的臉,良久才動了動嘴唇,「我過得不好。」
幾乎就在她開口的同時,走廊里響起小孩的哭鬧,和大人手忙腳亂的安撫。
顯然周唯璨並沒有聽見她的聲音,更沒有追問,把用過的棉簽和針頭丟進一次性垃圾袋,隨即毫無留戀地往外走:「半小時後皮膚會開始消腫,紅疹也會褪,走的時候去藥房拿一盒抗過敏口服藥。」
頓了頓,瞥見她過分蒼白的臉色,又說,「再掛瓶葡萄糖吧。」
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雲畔沒有動,仍然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幾分鐘後,便有護士進來,給她掛上了一瓶葡萄糖。
窗外綠色樹影沙沙作響,夾雜著陣陣蟬鳴,她清楚聽見門外的交談聲。
「醫生,怎麼樣了?我朋友沒事吧?」
「沒事,回去記得按時服藥,清淡飲食。」
「那就好那就好,謝謝醫生啦。」
阿約連連道謝,又嘆氣道,「昨天還好好的呢,也不知道到底是吃錯什麼東西了,一下子就過敏得這麼嚴重。」
空氣里有片刻靜默,那個聲音隨後響起,「她菠蘿過敏。」
伴隨著阿約恍然大悟的聲音,門內的雲畔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原來他還記得。
回憶就在此刻重新變得鮮活,仿佛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不講道理地將她吞吃入腹。
雲畔閉上眼睛,思緒穿過重重迷宮,最後回到十八歲生日當天。
她任性地在生日party上拋下了謝川和方妙瑜他們一群人,偷偷跑到出租屋門口等他。
從黃昏等到黑夜,他終於回家。
那晚周唯璨帶著她滿大街亂逛,江城不大,繁華地段也不多,寒冬臘月的天氣里,臨近零點,終於找到一家還沒關門的蛋糕店。
櫃檯里的蛋糕已經賣得七七八八,他挑了最後一個賣相還過得去的水果蛋糕,結了帳。
他們面對面坐在冷冷清清的店裡,周唯璨看著她許願、吹蠟燭、吃蛋糕。
蛋糕夾心裡鋪著幾塊菠蘿果肉,雲畔意識到了,卻還是抱著僥倖心理,一口一口,全部吃完了。
換來的代價是她蹲在路邊抱著垃圾桶吐了半天,渾身又紅又腫。周唯璨只好又陪著她去醫院掛急診,一直折騰到凌晨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