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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0:26:14 作者: 天行有道
崔媼嘆道,「所以貴妃娘娘一提,您二話不說就信了,您就這麼確定她能保全承恩公府?」
「她敢來跟哀家談籌碼,自是謝相那個老賊同她說了些什麼。」魏太后木然道。謝相歷經數朝而能屹立不倒,並非靠著兩袖清風所能辦到,這老狐狸心中有多少謀算,連她也未必猜得透。但,既然謝家用後位來換取魏家的平安,魏太后便不得不與她做這場交易,即便明知謝家不安好心。
崔媼猶疑道:「但,您總不能一直裝病下去,陛下那架勢是一定會立後的。」
巴巴地將林氏封了皇貴妃,巴巴的遣人裁製鳳袍,為了區區一個中邪的荒謬結論,皇帝怎可能就這樣放棄原定的計劃?她只怕太后娘娘想得太好了些。
魏太后只覺十分疲乏,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能拖多久是多久了,哀家就不信皇帝敢將哀家橫著抬出去。」
看謝婉玉的意思,多半還有後著,魏太后只需從旁敲敲邊鼓而已。也怪林氏倒霉,碰上這樣強勁的對手,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她此刻心裡一定也很不好受吧?
不過魏太后可管不著旁人好不好受,在她眼中,魏家那上下幾十口人才是最要緊的。
正對著倒了符水的碗盞,魏太后皺眉道;「拿出去吧。」一股子煙火氣,什麼江湖騙子能想出這樣治病的招數?她是不敢喝這符水的,萬一真喝出病來,難道等著旁人替她收屍?
崔媼誒了一聲,將空碗連同經符水澆灌過烏漆嘛黑的花盆一齊端走,誰知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紗簾邊上,崔媼竟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陛、陛下。」
楚鎮面無表情道:「你先退下吧。」
崔媼猶豫再三,到底沒敢進去向太后娘娘通報----不過說不定太后娘娘已經聽到了----而是忙不迭地退下。
魏太后的確已聽到動靜,皇帝進來的時候,她正忙著躺在床頭蓋上被子,像個被大人逮著做壞事的孩童,模樣著實狼狽。
不過在看到皇帝的臉色後,她卻倏然平靜下來,她發現皇帝並非來探病的----他是來說事的。
那就沒有彼此欺騙的必要了。事實上,被他那雙眼睛一望,魏太后只覺周身無從遁形,那些虛偽造作的辭句更是說不出口: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還有誰比他更了解她的?
魏太后靜靜地看向對面,「你是想來說林氏的事?」
她心裡已經盤算好千萬種應對的方法,皇帝再怎麼軟硬兼施,魏太后絕不會鬆口,已經這份上,索性惡人做到底吧----只要是為了魏家。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並未如她料想中那般威逼利誘,他只是平平淡淡的道:「兒子想求一求母后。」
魏太后陡然覺得滿心空茫,皇帝甚少向她說求這個字,尤其是在登基之後,他習慣事事做主,何須他人向其伸手?唯獨在孩提時,有一次昭憲皇后召嬪妃說話,楚鎮悄悄在偏殿找著了她,求她帶自己回去,可魏太后還是狠一狠心,將那隻幼小無力的手甩脫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哪有膽子同昭憲抗衡?更何況,彼時她正懷著第二個孩子,與其為了楚鎮開罪先帝及先皇后,倒不如,索性就當從來沒有生養過,這些年不是也過來了麼?
那時候,楚鎮滿眼的絕望哀慟,她至今想起來,胸口都覺得被挖空了一塊,有時候亦不忍自忖,若她當時堅決一點,大膽一點,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可世間是沒有後悔藥可尋的,她終究成了繼昭憲之後、先帝爺身邊最得寵的妃子,又靠著楚鎮這絲血脈榮封為太后,就算母子情分上差點兒,她也該知足了吧?
可當她再度看向眼前長大了的孩子時,一股愧疚之意還是湧上心頭。魏太后輕輕別過臉,澀聲道:「她對你就那麼重要?」
楚鎮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是。若無林氏,兒子的生命里將無半分光彩,多虧她到來,朕才能看到些許顏色。」
他不禁笑了笑。
皇帝其實是很少笑的,早年執政的時候,魏太后見到的最多便是一副沉悶面孔,可那時她從不會以為是自身問題,只覺得昭憲教子不善----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再用心也有限。
直至林氏那丫頭進了宮,魏太后才發覺長子原來也有這樣嬉笑怒罵的一面。林氏愛笑愛鬧,皇帝便陪著她玩鬧;林氏宜喜宜嗔,她高興的時候皇帝偏要作弄她,她不高興了皇帝卻得千方百計哄著,魏太后看在眼裡,只覺得皇帝不像個皇帝,妃子也不像個妃子,未免太不成體統。
可如今聽楚鎮娓娓道來他的感受,魏太后卻似有所悟。回想起來,先帝待昭憲何嘗不是這樣?只是昭憲的性子更溫柔婉約,在外人面前總是貞靜居多,可當她跟先帝私下相處的時候,嘴角的梨渦愈發甜美,眼睛也更有神采,而先帝也仿佛比平時年輕了好幾歲----這位皇帝陛下原來也會撓人癢呢!兩人如春天蝴蝶一般相互追逐,末了緊緊相擁,仿佛彼此肌膚上的每一寸氣息都是甜美的、誘人的。
魏太后那時候還是個花房宮女,心中已然十分羨慕,何時她能有這樣豐盛而熱烈的愛情?後來她如願成為先帝的妃子,可胸中那團愛欲之火卻倏然熄滅----哪怕她為他生下二子一女,他眼中卻從未容下過她的身影,情之所鍾,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