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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0:09:46 作者: 雲閒風輕
    徐銘心中也極是愧疚,不忍道:「人死不能復生,請殿下節哀順變,沈良娣她……已然仙逝了。」

    「閉嘴,」李循輕聲說:「孤知道。」

    他抬起手,將鐲子上的血用衣袖小心擦淨放在落日的餘暉下。鐲子古樸華美,鐲身卻很細小,比他的手腕幾乎還要細兩圈。

    以前總覺得她瘦弱,皓腕不盈一握,如今方知,除了這隻鐲子,從今往後他將再也無法握住她那纖細柔軟的腕。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隻鐲子應當是她還是太孫妃時,皇后為了宮中流言而安撫她所贈。

    他很喜歡她戴這隻鐲子,因為很美。

    她天生肌膚瑩白如玉,哪怕是再艷麗的華裳穿在她的身上,也只會將她襯得愈發白皙穠麗。

    還記得第一次見她,她便是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那是他們兩人的大婚之夜,卻扇之後,他本是無心一望,卻沒有想到禮扇之後竟會是這樣一張柔美的容顏。

    翠鬟雲鬢,烏髮雪膚,灼若芙蕖。四目相對,她那雙瀲灩的杏眼中秋水盈盈,楚楚動人地望向他,在搖曳微弱的燭光下依舊美得不似凡間女子。

    那一刻他腦中竟一片空白,心跳如雷,宛如被攝。

    ……

    李循閉上眼睛,嘴角慢慢流瀉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

    可笑的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或許從一開始,他便是有些喜歡她的。

    因為愈是喜歡,才愈發要掩蓋內心的慾念,而所謂冷待與厭惡,又何嘗不是在折磨自己,自作自受。

    ……

    徐銘和蔣通許久沒有聽見李循的動靜,便悄悄地抬起頭來打量他。

    太子殿下的背脊挺拔如松,一如往昔,但由於背對著兩人,看不清神情,兩人對視一眼,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卻聽男人突然說道:「將良娣的遺物,好生收殮,帶回東宮。」

    他的語氣依舊有些緩慢,但語調已平穩許多,並無異常不妥,徐蔣二人也就慢慢鬆了一口氣。

    前面有條羊腸小道,李循也沒聽到兩人應沒應,他抿著唇,深一腳淺一腳逕自朝著小道走去。

    剛走了幾步,步子有些不大穩,頭腦暈花,心口悸疼,仿佛有血腥之氣在喉中翻湧。

    好在四周之人皆低著頭,沒人敢抬頭直視他。

    他努力強撐住,大口大口呼吸著,站穩,而後依舊沿著夾道大步地往前走。

    徐銘卻還是有些不安,他擔心李循回去後就找自己算帳,唉……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乾脆點自己主動認罪,說不準太子殿下還能繞過他的那幾個手下。

    心思百轉間,徐銘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追了上去將李循攔下,長跪不起,「臣無能,未能看管住趙王世子,也沒能保護好沈良娣,求殿下賜死,臣徐銘……毫無怨言!」

    賜死……

    李循頓住腳步。

    他垂眸,靜靜地看著腳下的徐銘,一語不發。

    嗯,賜死……李循想問徐銘,賜死你,他的虞兒便能復生嗎?如果可以,那便賜死你好了,像趙王世子一樣,剝皮拆骨,剖屍剔膚,他可以殺他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可兩人都知道,不,不會的。殺了徐銘,甚至是株連九族、十族,都換不回一個沈虞,所以,他又何必要問出口。

    徐銘忐忑不安地等著李循對自己的宣判,雖說早已想好了後果,可後背還是禁不住直冒汗。

    不過這次太子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卻並沒有上一次那般刀懸脖頸的顫慄感,太子殿下只是沉默地看了他片刻,開口時甚至語氣都是淡淡的。

    「卿是功臣,孤安能殺你?」

    徐銘一愣,這這……太子殿下,您昨日明明刀都駕到老臣的脖子上了!

    徐銘急得抓耳撓腮,他有些猜不透李循的想法,難不成太子殿下是叫他自戕,好保全東宮名節?這麼一想他那張枯槁的臉霎時又一白,真不愧是太子啊,這法子既能解恨,又能叫東宮不沾一滴血,保全賢名!

    禁軍辦事不利,看丟了趙王世子,又沒能護住沈良娣,連累了兩個無辜美貌的年輕女子香消玉殞,那是殿下的結髮妻子,縱使不甚寵愛,可少年夫妻,情誼深遠,殿下恨他也是人之常情……誰又能說這是錯的呢?

    錯就錯在,他大意疏忽……

    徐銘遊魂一般的回到斷崖下,錦衣衛指揮使蔣通正在指揮著幾個錦衣衛繼續清理現場,見他回來忙湊過來問,「徐大人,你沒事吧,太子殿下怎麼說的?」

    「殿下……仁慈。」徐銘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

    蔣通竟然還點頭附和,「確然,殿下素來理智清醒,即便再喜愛沈良娣,倒也不至於為了個女人與咱們這些心腹臣子生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殿下之所以殺趙王,是因趙王曾挑唆先太后毒殺章敬皇后,事出有因,並非殘暴不仁,況且,趙王世子已死,殿下出了心中之恨,自然便沒有理由再遷怒於你。」

    章敬二字是李循為生母追封的諡號。

    蔣通這麼想也不無理由的,畢竟李循剛才的態度也沒見有多悲傷,對於太子殿下這樣的人來說,女人只不過是陪襯和鮮花點綴,就算沒有沈家的女兒,也會有蘇家的女兒、王家的女兒,都排著隊等著嫁進東宮去,這才不過短短一日,殿下心裡就想的明明白白。

    雖說這對于靖安侯府和那位香消玉殞的沈良娣來說過於冷酷,但對他們這些渴求賢君的臣子來說,一個不論何時都能將家國放在第一位的儲君才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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