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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0:09:46 作者: 雲閒風輕
太子殿下先殺親叔叔,再殺堂弟,且父子兩人的死法都異常難看,現下若再將這次叛亂的功臣、先帝在位時的肱骨禁軍首領徐銘處死,只怕不知多少人要指著太子殿下的脊梁骨罵他刻薄寡義,殘忍嗜殺,這對東宮一直以來維持的賢名是個致命傷。
李循仍舊在死盯著徐銘,但是在蔣通說完之後,慢慢地,他的陰憷癲狂的目光逐漸有了焦距。
冷靜之餘,又添灰敗哀慟。
一時的意氣到底被理智戰勝,他還是放下了刀,閉上眼睛,再睜開那雙泛著血絲的鳳眸時,繡春刀「咣」的一聲落在了徐銘的面前。
徐銘便知道自己是死裡逃生了,鬆了一大口氣,感激地看向蔣通,又在李循再度響起聲音時面色一白。
「去找沈良娣。」
眾人皆跪行於地,無人敢抬起頭來直視李循,只聽到他聲音中那刻骨的寒意,一字一句,「她若少一根汗毛——徐銘,你,提著頭來見孤。」
李循要徐銘尋人,因為他想要沈虞活著,依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相信她會死。
他還沒有和她算帳,和沒有等到她的認錯求饒,還沒有……沒來得及與她耳鬢廝磨,親近繾綣,還沒有立她做太子妃、等到她有孕,誕下兩人的第一個子嗣……
她怎麼能死呢?
不,不能!李循咬牙,他不允許——沒有他的允許,她連死都不能!
可直到第二日的日暮時分,徐銘還是在後山的一處斷崖旁尋到了沈虞的遺物。
第47章 沈良娣她……已然仙逝……
斷崖下是通往渭水的陵江, 城內的曲江與城外的護城河皆從此處引水,陵江水流湍急,一旦掉落陵江,又是這般深的斷崖, 只怕是回天乏術, 絕無生還可能。
斷崖旁的草叢中分散躺著一隻女子的繡鞋和一隻碎成幾塊的赤金環珠瑪瑙鐲, 一側泥縫中還插.著四五支半折或完好羽箭, 說明兩人應當是在逃脫的時候無意失足落入了陵江。
「太子殿下。」
徐銘將帕子遞給李循,帕子打開, 裡面包的正是那塊赤金環珠瑪瑙鐲。
這隻鐲子剔透水亮,鮮紅如血,一看便是宮中的手藝, 可惜如今已經四分五裂,如同那隻紫玉簫一般有了瑕疵,白玉微瑕,再也變不回當初的完整無缺。
李循看了片刻,忽覺心頭痙攣,指尖微顫,他慢慢將那鐲子一點點攥入掌中, 冰冷的觸感與破碎後尖刺不平的鐲身慢慢陷入他的掌心,飽滿殷紅的血珠順著手腕滑落衣衫,他卻幾乎毫無知覺般神情淡漠。
徐銘不敢抬頭, 小心翼翼道:「臣已命人從別處下到陵江中打撈, 陵江下游的盤江也分了人手去, 只是……只是陵江水流湍急,尋到……尋到沈良娣的可能,只怕是, 是,是……」
李循依舊緊握著那隻鐲子,任由掌心鮮血淋漓。
「是什麼。」他平靜地問。
徐銘嘆道:「是……微乎其微!」
直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徐銘忍不住心頭打鼓忐忑的時候,又聽李循慢慢地、低低地,幾乎是從口中一字一字地將話吐出來。
「除了這些,可還有尋到其它物什。」
「不曾。」
一邊的蔣通開口,「殿下,臣還在別處查看過,趙王世子只怕是在無相寺中安插了細作,否則也不會那麼快就攻占了無相寺,臣已經遣錦衣衛將可疑之人盡數關入了詔獄,仔細盤查……」
李循仿佛沒有聽見蔣通的聲音。
他落下手,寬大的衣袖遮住那隻淋漓鮮血的手。
他靜靜地立在斷崖邊,山風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臉上,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他卻仿佛麻木一般感覺不到寒冷。他定定地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白日裡水流激盪的,傍晚卻安靜地仿佛如同一幅寫意畫的陵江。
粼粼的江水自兩邊馬蹄狀的峽谷流瀉而下,匯入下游的水勢漸緩的江口。
落霞與孤鶩,秋水共長天,瑰麗而磅礴,蒼涼且美麗。
誰能想到這寧靜浩淼的江水剛剛吞噬了兩個年輕女子的生命。
李循盯著腳底的陵江許久,許久,久到手掌的痛意似乎都沒那麼清晰了。
趙王世子說,他是一箭射中了她,不知道傷口深不深,臨死之前,她痛不痛苦,難不難受。
可是,她那麼怕苦的一個人,連喝藥都離不得糖塊,怎麼可能不懼疼?
尤其是那,穿心之痛。
她那麼怕黑的一個人,和阿槿落在這處孤冷冷的江水中,她一定害怕極了,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的淚。
她……她那麼漂亮單弱的一個小姑娘,那麼白,像玉一般的白,像棉花一樣軟的身子,怎麼會,變得那樣的冰冷、青白、僵硬……
他漸漸地開始心緒恍惚,抑制不住地想,與她而言,他與她之間,輸贏對錯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如果沒有賭那一口氣,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如果不殺趙王,她是不是可能還活著?
如果……如果他沒有狠心薄情,如果他肯珍愛她,而不是為了給母后報仇瘋了一般的想要抓住趙王,以她為誘餌,娶沈婼,將她貶妻為妾,發落無相寺,她是不是,如今早已是太子妃,在東宮中擔憂而焦急地盼望著他回家,而不是掉落冰冷的江水,屍骨無存,從此之後與他死生再不復見?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