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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夢醒後的晉王對著黑沉沉的夜色坐了許久,這兩天也頗有些心煩意亂的去西苑走了走。
他還記得在瀘州見到韓采衣時的情景,她在山野里遊玩,「碰巧」闖進他住處的時候滿面的驚訝,「晉王殿下,原來你在這裡!」可惜她演戲的本事實在不算好,即使盡力去做出不可置信的語氣神態,卻還是不夠逼真。
晉王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韓采衣是什麼時候了,只知道她是韓玠的妹妹,靖寧侯爺的寶貝,也是謝璇的好友。
韓采衣借著仰慕山水,遠遊長見識的名頭在那裡逗留,兩個人幾乎比鄰而居,他鄉遇故人,往來之間,對各自的性情也有所了解。自那之後,晉王便不知不覺的,記住了越來越多韓采衣的模樣。
相處得多了,晉王才發現這姑娘其實也是個性好自然的人,又藏著一份天真頑固,比起好友謝璇來,更加活潑開朗,甚至透著豁達。如果兩人同為清泉,謝璇應當是安靜蜿蜒的流淌在山間月光下,而韓采衣更像是白日裡承載著光影在溪石間穿行,調皮又有生機,叮叮咚咚的在石間跳躍而過,激起片片水花。
清溪之上綻開水花,一個不慎便濺到了人的心裡。
難道是那個時候,他的心思已經在悄悄改變?
晉王不得而知,卻知道這個姑娘很不一樣。明知道她是有備而來,他如果不願娶她,就不該招惹,然而每一次離開,總還是有些不舍,於是尋了種種藉口來說服自己,邀她下次再來。
其實他並不愛弓馬she獵,卻很願意跟她一起遊玩,大抵是貪戀那慡朗的笑聲和明媚的容顏----像是初夏的陽光,毫無顧忌的灑在漫山遍野,活潑的跳躍著,連帶著他都多了幾分生機。
他也許是喜歡韓采衣的,如果能夠娶她為妻,或許會更好。
數日深思之後,晉王終於不再否認。
只是那個夢境有些羞恥,他刻意的忘記、不去想,原以為它會像其他怪誕模糊的記憶一樣消失,誰知道今日在信王府碰見,夢裡親吻的那種心境竟又清晰的浮現。這何其荒誕!
晉王搖了搖頭,目光卻還駐留在遠處的韓采衣身上。
韓玠當然發現了這細微的動作,側頭看晉王一眼,道:「怎麼了?是看采衣那般走路不成規矩,搖頭嘆息?」
「皇兄誤會了。」晉王連忙解釋,「采衣姑娘活潑開朗,不必為規矩束縛,這般性情,反而自然灑脫。」
「哦?」韓玠挑眉,敏銳的發現了晉王臉上那可疑的……臉紅?將近二十歲的青年竟然臉紅?就算提到了活潑大膽的韓采衣,也不至於臉紅吧!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會兒,韓玠頭一回對著晉王欲言又止,倒是晉王先開口了,「皇兄,臣弟冒昧的問一句,采衣姑娘如今許過人家了麼?」
「尚未,她性子劣口味刁,難伺候得很。」韓玠身量比晉王高一點,便微微垂了目光瞧他,「晉王殿下有合適的,或可推薦。」
……明明上次一起去酒樓用飯的時候還拐彎抹角的探他的意思,現在還裝!晉王心裡將韓玠鄙薄了一句,可惜那次他錯失了良機,這回自己主動提,少不得矮一矮氣勢,徐徐道:「皇兄一向厚待采衣姑娘,若將來有人提親,不知靖寧公與夫人點頭,也得皇兄點頭吧?」
「采衣是我的妹妹,不管換了什麼身份,都是如此。我做兄長的自然要掌眼,盡全力護著她,不叫她受委屈。」韓玠自然明白晉王的言下之意,說話時的語氣就不大尋常了----像是囑咐,甚至帶著隱隱的恐嚇。
攝政王和普通王爺的地位氣勢天壤地別,晉王默默的吞下了這恐嚇,又走了片刻,才道:「我有意於采衣姑娘,只是如今還在孝期,不能提明。皇兄已經幫過一次,這回索性也幫一幫,別叫采衣姑娘花落別家?」
他原本就是個率真的人,當年喜歡謝璇,便拿了相思豆去剖白。如今少年情愫淡去,鍾情於韓采衣,且先前已經理清了自己的心思,便不再遮掩。
倒是韓玠有點意外,將他瞧了片刻,才道:「真心的?」
「皇兄的寶貝妹妹,小弟不敢虛情假意。」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韓采衣的影響,晉王竟然也漸漸的帶出點風趣語氣來。
待得越王離開,韓玠回明光院的時候,韓采衣正陪著謝璇瞧那些給孩子備好的小衣裳----從肚兜衣褲到虎頭小鞋,乃至冬天用的手套帽子都做好了,男孩和女孩的各自備了六套,從外頭送進來,擺在那兒琳琅滿目。
韓采衣現在每日期待著謝璇早點生下孩子,好叫她早日當姑姑,捧著那些小衣裳,竟自比謝璇還要期待。
韓玠自菱花窗外瞧著嬌妻和寶貝妹妹,聽她倆興沖沖的議論將來要怎麼打扮孩子,怎麼教導孩子,怎麼帶著孩子去外面遊玩,不止要文武雙全,還得曲藝精通,驚才絕艷云云。
嘴角不自覺的也翹了起來,他放重了腳步走進去。
謝璇如今行動遲緩,韓采衣最先扭身,見了是他便揚手,「哥哥你來看,給孩子的衣裳都備好了。」
「嗯,璇璇快要做母親了。」韓玠的目光掃過那些琳琅滿目的花衣裳,「你呢?」
「我……」韓采衣脖子一縮,「再等等。」
「翻過年就十八了……」
「好了好了!」韓采衣捂著耳朵,「知道你想跟王妃單獨說話,我這就識相的走好不好?」說罷跺一跺,真箇要往外走,卻被韓玠伸臂攔住了。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韓采衣,鄭重囑咐,「往後還是少去西苑……」
韓采衣被他當面一個「翻過年就十八」說得臊了,如今又被點明「西苑」的心事,更是惱羞,也不等他說完,沖韓玠做個惡狠狠的鬼臉,便搶著道:「信王殿下日理萬機,朝政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呢,還是不要操心這等小事的好。我翻過年就十八歲,自己曉得輕重。走了!」將賭氣兇狠的話丟到韓玠耳中,韓采衣氣哼哼的揚長出門,隨即腳底抹油出了信王府。
剩下個謝璇站在那裡,幾乎笑出淚花,「這京城裡敢這麼嗆你的,恐怕就一個采衣了。」
韓玠卻還為韓采衣的羞惱而不解,「平白無故耍什麼性子……」
「你戳人家短處,揭人家心思,人家不恨你才怪!」
韓玠掃一眼猶自晃動的珠簾,「隨她去吧。」
☆、第144章144
進了十月,謝璇離產期漸近,韓玠放心不下,便儘量將政務分派給首輔和六部尚書去主理,除了要緊的事情親自處置並同小皇帝稟報之外,餘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府里呆著。
接產的一應物事都已備齊,就等著孩子駕臨,每一回謝璇身子覺得稍有不對,便能讓芳洲緊張上好半天,既盼著孩子趕緊出生,又怕他們立時出來----年長的婆婆們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門關走一遭,謝璇這是頭一回生產,懷的又是雙生子,即便一向由太醫精心調理,卻還是叫人擔憂。韓玠也怕這個,請了太醫院裡最好的幾位太醫,再把可能急用的東西備得齊全,力求萬無一失。
這樣忐忑的等待,甜蜜又難熬。
十月廿六的那天下了場小雪,薄薄的一層覆蓋在地面,晚間扯絮般的鉛雲散盡,竟自晴朗起來。謝璇用完晚飯後便覺得有些痛,被產婆們七手八腳的挪進產房裡,不多會兒便開始發作,下身的疼痛比任何時候都要劇烈,幾乎占據了所有的感官。可孩子還在腹中,只消忍過這一次的疼痛,便能迎來她和韓玠期待已久的小生命。
不知是用力了多少次,撕裂般的疼痛幾乎能讓人疼暈過去,她滿身汗水,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快出來了,快出來了!」產婆在高興的喊著,「王妃再用用力!」
謝璇平躺著,只看得到丫鬟們用來遮蓋她的軟緞,以及軟緞後幾位產婆的頭影子。她原以為會痛得麻木,此時卻還是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次劇烈的痛,折磨得人精疲力竭。嘶聲叫喊,將所有的力道都送往下腹,她的目光掃過頭頂的撒花帳子,上頭繡了送子觀音。
「生了一個,王妃再用些力!」產婆的驚喜聲音灌入耳中,沈妱像是重新被注入了許多力氣,再一次的鼓足力道。懷孕時為了雙生子而高興得日夜期待,到生產時,才發現這有多難熬。也罷,一次生兩個,將來就能少受一回這樣的苦……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飛閃,渾身的力量幾乎用盡,她終於聽到了另一聲期待已久的啼哭----
嗚哇!那樣響亮的哭聲,響徹信王府深沉的夜色。
應該是個男孩兒吧?謝璇模模糊糊的想,剛才出來的那個是女孩兒,難道她真的生了個龍鳳胎?
心裡有喜悅充盈,身體卻累得像是要散架。已經不需要她做什麼了,現在就該像產婆說的那樣,安安心心的睡一覺,把一切交給太醫和伺候她的一群人。
有韓玠在外面守著,她無比安心。
外頭月色明亮,仲冬的夜冷清蕭瑟,韓玠渾身是汗,在聽到產婆出來報喜的時候,終於鬆了口氣。仰頭望向夜空,弦月彎彎的綴在那裡,如水傾瀉。
產婆終於不再攔著他,韓玠步履匆匆的進入產房,周圍的丫鬟們忙碌著清洗兩個孩子,產婆高興的聲音還不時竄入耳中,「是龍鳳胎啊,龍鳳胎!王妃這是十全十滿的大福氣,大福氣啊!」
韓玠當然為這龍鳳胎而高興,心裡頭記掛著的卻還是謝璇。
方才的一聲聲嘶喊像是利刃尖銳的劃在他胸口,她受了多少苦,他便承受多少折磨。早已請教過太醫女人生孩子是怎麼回事,他看著謝璇猶自皺著眉頭的睡容,甚至不敢觸碰----從前行房的時候,有時候他用力猛了,她都能哭著喊疼叫他輕些,甚至第二天下地時走路都難受,便恨恨的咬他抱怨他。而如今,那麼大的兩個孩子生出來,撕裂嬌嫩,她該承受了多少痛?
低頭將她露在錦被外面的手捧起來,悄無聲息的親吻,韓玠想要緊握,卻又不敢用力。
新的生命誕生,她咬牙忍受的痛苦,一定比他數次險些喪命時還要多很多。
他的璇璇,其實比他還要勇敢堅韌許多。
心中滿是愛戀,她虛弱的容顏落在眼中,是永生難忘的畫面。
次日清晨日出東隅,陽光撒滿信王府的每個角落,謝璇在明光院的榻上醒來時,猶自恍惚。
像是睡了很久很久,極致的疲憊中就連夢境都沒有,她茫然瞧著頭頂的撒花帳子,一時恍然。這是在明光院裡?她的孩子呢?習慣了小腹處沉甸甸的胎兒,如今竟輕鬆得像是什麼都沒有一樣,險些讓她覺得惶恐。只有下身還隱隱作痛,提醒她昨夜那撕裂般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