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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自那年將晉王送出京城後,韓玠雖然隨時知道晉王的處境,卻一直未曾謀面。如今久別重逢,同樣詫異於晉王的變化。
晉王卻是鎮定的抬手作禮,「皇兄。」
----雖然隔了五六年的時間,卻已經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少年,韓玠卻已經在青衣衛中聲名鵲起,有一回他帶著謝璇在謝堤上遊走,半路碰見穿著麒麟服的韓玠,韓玠便躬身肅容行禮,口稱信王殿下。而如今再相逢,當年的青衣衛卻已搖身一變,成了攝政的信王,威勢難雙,風光無兩。
世事機緣之折轉,委實令人嘆為觀止。
他雖不能將對韓玠的感激宣之於口,行禮時卻格外誠懇用心。
韓玠印象里的晉王還是那個溫潤的少年,會躲在玄真觀的僻靜處,將一粒紅豆拖在掌心同謝璇剖白心意,也會敏銳的嗅出越王的不懷好意,卻束手無策難以化解。五六年之後,面對這身材頎長、容貌已有變化的青年時,韓玠怎麼都叫不出一聲弟弟,只好道:「晉王也過來了?」
「聽說皇上抱恙,特地趕來問安。」晉王原本是打算看完就走了,既然碰見了韓玠,便打算再逗留一會兒。等韓玠對著那四歲的孩子問候完了聖安,又將借病纏著耍賴的小皇帝哄了好半天,才相伴出了宮門。
如今正是晌午,五月的驕陽已有些刺目,護城河上水光粼粼,柳蔭下早已有車馬過來迎候。
韓玠側頭,恰與晉王對視,「數年未見,一起去喝杯茶?」
「但憑皇兄做主。」晉王正有此意。
沿著朱雀大街而行,出了內城門後走不多久,便是京城裡頗有名氣的天香閣。這兒的飯菜價錢不貴,分量也不算足,卻將每一道都做得格外精緻,加之後面帶了個清幽的竹園,臨街的一面雖然熱鬧,內里卻十分清幽,便成了達官貴人們極愛往來的地方。
兩人入得其中,韓玠忽然想起一事,朝跟隨在身側的榮安吩咐道:「派人去稟報王妃,今日晌午我不回府中,叫她不必等我。」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晉王稍稍觸動,笑道:「久聞皇兄將王妃寵若至寶,如今看來,傳言不虛。」
韓玠只是一笑,「璇璇是我愛妻,自當如此。」
兩個人在幾年前就不算太熟,若不是謝璇想要救下晉王性命,恐怕也不會有什麼關聯。如今再逢,雖然變身成了兄弟,卻沒多少舊日養出的親情,除了救命之恩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關係。朝堂上的事晉王不太關心,韓玠也不打算同他說這個,便只說起瀘州的風光。
飯菜齊備,雅間外竹枝搖動,晉王本就極擅文辭,將遠處風光道來,便如畫卷在眼前綻開,一山一水,莫不熟悉。
韓玠隨性而談,漸漸就提到了韓采衣,「當時采衣想出京遊歷,看到了晉王送給璇璇的那幅畫,仰慕其間風景,我便送了她過去。沒有打攪晉王吧?」
說起韓采衣來,晉王臉上竟自露出些微笑容,「韓姑娘性情活潑,倒是為瀘州的山水增了不少樂趣,談何打攪?倒是羨慕皇兄,有過這樣一個妹妹。」
「有這麼個妹妹固然是好,卻也叫人頭疼。」韓玠打量著晉王的神色,徐徐道:「雖說我已歸入宗譜,到底韓家於我有養育恩情,采衣更是得封縣主,繼續與我以兄妹想稱。這兩年為她的事我也費了不少神思,說出來不怕晉王笑話,她與璇璇同齡,卻至今未曾許配人家,而璇璇----就快要做娘親了。」
「皇兄即將得子,說來我還未曾道賀,恭喜皇兄了。」晉王舉杯,避過韓采衣的話題不談。
韓玠將酒飲盡,也識趣的不再試探。
都是皇室來往的人,晉王即便性子溫柔不愛權柄,聽話聽音的本事卻是不輸旁人的。韓采衣特意追到瀘州去,雖然韓玠以風光掩飾,難道晉王察覺不出她的意思?明知韓采衣有意,卻在韓玠提到許配之事時避而不談,這態度已頗明朗。
這等事上韓玠並不能強求,因晉王問及北地風光,便也說給他聽。
期間偶爾穿插謝璇與韓采衣的話題,韓玠察言觀色,心中很快就有了計較。
----雖然晉王口中不應,然而提及韓采衣時,便會不自覺的浮起笑意,笑意直達眼底,可見是入了心的。這樣的表現是因何而起,韓玠心知肚明。只是晉王一直不肯回應,難道還是惦記著當年跟謝璇那一小段縹緲無緒的孽緣麼?五年了夢還沒醒,又看不透自家真心,看來這晉王雖說在山水詩詞上有靈性,兒女私情上卻還是不夠靈透啊。
是夜回府,懷抱了嬌妻在書案邊焚香練字,韓玠提及與晉王相見之事,倒叫謝璇有點詫異,「他不是在給先帝守陵的麼,怎麼也過來了?」
「說是有人專程把信兒遞到他跟前,他也不能裝聾作啞。」韓玠筆鋒落定,卻是個氣勢縱橫的「劍」字。
謝璇嗤笑,「這自然又是太后的手筆了。」
「晉王識得大體,也無意戀棧權位,自然不會為她所用。他臨別時同我交了底,這一年都會在京外守陵,除了玉太皇太妃之外,他並不留戀宮城中的任何東西----說得好像我提防他來謀反,所以提早撇清似的。」語氣之中,到底有幾分不悅。
謝璇忍俊不禁,「你臉上又沒寫無意權位幾個字,旁人哪知道你的心思?何況傅太后前次當眾招攬,這回又來這麼一手,他也是怕麻煩,提前說得明白而已。晉王殿下就這個性子,你倒想了這麼多。」
「我想多了?」韓玠睇她一眼,語聲壓低了一些,徐徐道:「你對晉王的性子倒是了解得不淺,多大點事,還幫他開脫。」
這話酸得,都快溢出來了!
謝璇知道這種事越抹越黑,當年她與晉王確實性情相投,甚至晉王曾隱晦的提過將她引為知己的話,彼時玉貴妃也有意將她納為晉王妃。這雖不算大事,若描摹解釋得多了,反而像藏了私心,還不知道引出韓玠多少酸醋來。
於是閉口不言,只是抿著唇笑。
韓玠久未等到回答,便轉過謝璇的身子禁錮在懷裡。呼吸咫尺之間,他窮追不捨,「我說對了?」
「嗯。」謝璇一本正經的回答,見韓玠威脅似的目光衣緊,還有意追下去,卻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韓玠一怔,就見謝璇笑得眉眼彎彎,語氣略帶促狹,「只是想看你喝醋而已。」
這句話似曾相識,韓玠伸手捧住她的臉龐狠狠親了一口。
小促狹鬼!這麼遠的仇居然還記著。
☆、第141章141
自韓玠從潼州回來之後,便有不少朝臣來拜訪,韓玠挑著要緊的見一見,無關緊要的一概推拒。饒是如此,也還是忙得腳不沾地----這幾個月里大事連連,積壓了許多政務要處理。韓玠白日裡都是在文華閣呆著,只有晚間回了王府,才能陪著謝璇在府里散步閒遊,順便給腹中的孩子講講故事。
謝璇也應付了不少的來客,加上小皇帝一病就能拖十來天,來來去去的,到了六月初才算是徹底清閒下來。
忙碌了許多天,閒下來時反而覺得不習慣,那天去拜訪南平大長公主時途徑霞衣閣,便進去瞧了瞧。因溫百糙孕中不能勞累,今年的夏天便沒了由她親自裁剪fèng制的幾套衣裳,雖說其他繡娘按她的花樣做出來的衣裳也是頂尖,到底還是令姑娘們遺憾。
然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謝璇順著街市瞧了幾家京城裡有名號的香鋪首飾店,回去便打發人去給謝珺遞信兒,邀她明日一同往高府去看望溫百糙。
溫百糙的身孕至今已有八個月,身子已然是十分顯眼的。她的身子原本就偏於苗條,孩子日漸大了,那肚子便像是顫巍巍的挑在那裡,聞訊迎來的時候,下台階稍稍顯得吃力。
謝珺一瞧,生怕她有什麼閃失,忙要叫丫鬟去扶,卻見屋裡閃出個人影,穩穩的扶住了溫百糙的手臂。正是有黑臉閻王之稱的青衣衛指揮使高誠。
他身上穿著麒麟服,一應官帽腰飾都還在,就連月華刀都沒來得及解下,想必是趁著晌午休息的空暇回家來看妻子。人高馬大的漢子扶著身材只及他下巴的溫百糙,雖然沉默著什麼話都沒說,全幅精力卻都放在溫百糙的身上,顯得小心翼翼。
謝珺雖然跟溫百糙往來的次數不少,跟高誠卻幾乎沒什麼交情,更不曉得這兩人之間的故事,只是聽謝璇說過高誠格外在意溫百糙,雖然不善言辭,行動間卻分外體貼。
她從前只知道高誠凶神惡煞之名,偶爾幾次遠遠看見,也是他魁梧的騎在馬上去辦事,或者冷著臉教訓人,樣子確實很兇,所以也沒法想像,凶神惡煞的高誠體貼性情平和的溫百糙時是什麼情形。如今見著眼前的畫面,便微微一怔。
鐵漢柔情,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聽謝璇說高誠這麼多年未曾娶親,便是為了溫百糙的緣故。否則他居於青衣衛副指揮使的位子,雖說名聲兇惡了些,卻也不缺願意嫁給他的女子。他卻始終未娶,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守到了將近三十歲。
對面的夫妻已經朝跟前走來,沖謝璇行禮,各自寒暄。
謝珺忍不住就想起了幾年前,那時候她才嫁入許家沒多久,懷孕之後跟許少留的感情日漸融洽,她月份大了行動不便的時候,許少留若在府里,也會這樣扶著她。只是不會像高誠這樣抽著時間過來照料罷了。
可而今呢?
夫妻的名分雖在,卻已有許久不曾溫存體貼,兩顆心的隔閡愈來愈深,如有冰冷的石牆矗立。那不止是為一個妾室,更是為許多複雜莫名的情愫。
這一日的謝珺總有些心不在焉,回府的路上也沉默不語。
晚間謝珺夫婦用完了飯,許少留站起身來,道:「還有些事沒處理完,我先去書房。」
「就那麼忙?」謝珺開口叫住他,揮手令丫鬟婆子們退出去,淡聲道:「少留,我有事同你說。」
許少留便道:「那咱們到裡面去。」
裡間原本是夫妻二人同住,自感情生分之後,許少留大多數時間都宿在外書房裡,偶爾去看看那個名叫崔鳳的侍妾,即便跟謝珺同床共枕時,也極少有太過親密的行為----自他取了崔鳳為侍妾之後,謝珺就開始明顯的排斥他的親近,許少留心知肚明。
站在這間房子裡的時候,他便稍稍尷尬。
謝珺覺得有些氣悶,過去將窗戶開了條fèng來透氣,開口道:「少留,這半年多咱們已經沒怎麼認真說過話了,老夫人那裡催了幾回,我卻總是沒法應答。你也覺得尷尬吧?」她看向許少留,那位正平靜地自低頭斟茶,並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