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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那是他盼了兩世的孩子!
一團將糙藥搗爛後倉促拿來的膏藥敷上了韓玠背部的傷口,不多時,另一位郎中拿了藥粉進來,化入溫水中餵給韓玠。
韓玠的精神時好時壞。
睜著眼睛清醒一會兒,便覺得疲憊不堪,想要立時倒頭睡下。然而才闔眼沒多久,意識昏昏沉沉的墜落時,守在旁邊的唐靈鈞便會想盡辦法把韓玠給弄醒----郎中說了,這個夜晚最是危險,半點都疏忽不得,韓玠哪怕再勞累,也要撐到天亮。
那個時候毒被控制住,他稍稍歇一會兒,還是無礙的。
夜色深沉又漫長。蔡高還在外面安頓奪回城池後的諸般事宜,幾位將領也各自有事要忙,在韓玠服下藥粉之後,便先各自散開,只留下唐靈鈞和韓瑜守在旁邊。
一位兄長,一位表弟,兩個人都與韓玠交情極深,時刻緊盯著韓玠。
夜色愈沉,便愈發叫人提心弔膽,尤其過了三更,外頭萬籟俱寂的時候,韓玠的精神也最為脆弱疲憊,睜開眼睛沒一會兒便要睏倦的睡去。郎中每隔一小會兒就為他把脈,取了血來驗看,叮囑唐靈鈞務必不能讓韓玠深睡。
幾位極富經驗的郎中圍在一處,商討著如何用藥,門外將士飛奔來去,將郎中需要的藥材及時送到跟前。
唐靈鈞不知不覺緊張出了一身的汗,好容易挨過五更,外頭漸漸的有了動靜,才稍稍舒了口氣。床榻上的韓玠依舊昏迷,額頭漸漸滾燙起來,被強迫睜開眼的時候,眼神總是茫然。
意識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沉墜起落,內心深處有著最堅定的念頭,支撐著他熬過最深的黑暗與疲累----就像從前的很多次那樣,熬過了黑夜,便能等到黎明。
璇璇還在等他,等他凱旋迴府,一起迎接孩子的誕生。
他放棄了永世求得重來的機會,哪怕是被拽入漆黑的深淵,也要一步步的爬回來!
他絕對絕對,不能把璇璇一個人丟在京城!
無數次努力掙脫那隻試圖將他拖入淵底的手,疲累與昏沉折磨,像是千年萬年那樣漫長。韓玠不知道掙扎了多少回,仿佛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才總算撥開稍許迷霧。
黎明,初夏的光亮漸漸籠罩了潼州大地。
謝璇早早就醒來,盯著客棧里素淨的帳頂。
昨晚到達寬水南岸的小鎮時,就聽說韓玠率軍渡過寬水,正在攻打對面的蓋城。這客棧的老闆娘在鎮子上營生多年,經歷了前陣子被鐵勒揮兵奪城的兵荒馬亂,也經歷了韓玠率軍奪回失地時的喜悅,如今恢復了從前的秩序,戰亂之後才知道太平的難能可貴,說起這位信王殿下的時候,滿是感激讚嘆。
謝璇昨夜身子稍有不適,便勞煩她多備熱水,又借著她的廚下做了幾樣對胃口的小菜,睡前瞧著天井裡的一架紫藤有趣,便同芳洲過去瞧瞧。
老闆娘人很開朗,應謝璇多付了些店錢,便也格外殷勤,便坐在天井裡的竹凳上,陪著聊天。從最初南苑王率兵南下時的驚慌,到那段日子的流離失所,再到如今的安定,她原就是個健談的人,娓娓道來的時候令謝璇聽得入迷。
在京城時也常會聽人誇讚韓玠,謝璇卻難分辨那是阿諛還是真心。
如今這個老闆娘真心實意的盛讚韓玠,謝璇才覺得分外高興。
睜著眼睛躺了半天,想著明天就能見到韓玠,心裡便按捺不住的高興起來。這下子睡也睡不住了,她翻了個身,悉悉索索的被子發出響動,對面榻上的芳洲便掀起帳子瞧過來----因為謝璇身懷有孕,這一路雖然行得慢,照顧得也周全,芳洲卻還是擔心,夜裡睡得輕,謝璇稍有動靜時她便要過來瞧瞧。
這一瞧,主僕二人便四目相對。
「睡不著了。」謝璇笑眯眯的瞧著芳洲,「今兒早點動身吧,用完早飯,早點渡水去蓋城。」
芳洲也曉得她的興奮,七八天顛簸趕路,時刻盼著與韓玠相見,如今只隔了一條寬水,誰還能忍耐得住?她迅速的穿好衣裳,吩咐人準備熱水和早飯,過來伺候著謝璇穿衣盥洗,待得打扮完了,老闆娘的早飯也恰恰送到。
這一路行來,總是謝璇和芳洲住一間,左右住了侍衛,為怕惹人眼目,早晚飯也是在各自屋裡吃的,從不去客棧的大堂。
謝璇興沖沖的用著早飯,召來一名暗衛先行到寬水對岸去探消息,她這邊依例讓郎中診脈完,收整了行囊,馬車慢悠悠的駛到寬水邊時,那暗衛已然刺探完消息回來了。
「蓋城那邊如何?」隔著簾帳,謝璇聲音中的期待毫不掩飾。
「南苑王已被驅逐出了蓋城,昨夜已經安民整頓好了,王妃可安心前往。」那暗衛因為急著回來稟報消息,只探了蓋城的大致情況,並不知道韓玠昨夜重傷的消息----那消息如今還局限在城守府內,若非專程去那邊打探,也無人能夠知曉。
謝璇放了心,便帶人登舟,橫渡寬水。
☆、第137章137
後晌的時候,謝璇的車駕慢悠悠的進了蓋城。
謝璇心裡早有點火急火燎,奈何那車夫生怕影響了謝璇的胎兒,趕車還是跟烏龜似的,加上戰事之下道路有些損壞,從寬水北岸到這蓋城,硬生生走了將近兩個時辰!不過這也是為腹中胎兒著想,謝璇勉強按捺情緒,不時催促兩聲。
先行探路的女侍衛知道韓玠就在城守府中,回來復命的時候卻有些猶豫。
----如果告訴王妃,信王殿下受了重傷昏迷在城守府中,她能承受得住麼?這一路顛簸,雖然萬事周全,到底勞神勞力,若王妃得知後急著趕入城中,車馬一路顛簸,加上情急之下心緒不穩,誰知道會不會傷及胎兒?
她是韓玠專門留下保護謝璇的,可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
謝璇沒特意問韓玠的消息,她便也沒多嘴,稟報完後便又默默隱匿了。
蓋城的城門昨天才被戰火燒得殘破,此時只裝了個臨時的城門,又加了許多兵丁把守。謝璇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這樣出遠門,北地種種風土人情落在眼裡,皆與前世韓玠的描述吻合,她覺得有些新奇,然而看著城牆下尚且未清理的血跡甲盾時,心裡卻還是覺得沉重。
這是一座才經戰亂的城池,百姓縱然尋回了家園,主道兩側的房屋也被作戰中的兵士毀得差不多了。鐵勒軍隊守城一整天,除了本身的器械之外,還拆了許多房屋取材,此時道旁盡顯破敗,有人為奪回家園而歡欣,亦有人為失了住處而傷悲。
謝璇看了會兒,默默的放下了側簾。
到得城守府中,唐靈鈞聽說訊息後早已經派人來候著,將士將謝璇入府的消息報進去,因韓玠尚在昏睡,他便匆匆迎了出來。
自昨夜至今,他一直守在韓玠身邊,雖然已經換下了那身鎧甲,身上卻還是昨天那身衣裳,自鎧甲的fèng隙里滲入的斑駁血跡印在上面,昭示昨日戰鬥的慘烈。他的神色也頗顯疲倦,一整夜提心弔膽的守候,及至今晨韓玠的狀況稍稍好轉,他也不敢掉以輕心,依舊睜圓了眼睛守在旁邊。
謝璇見著他這幅模樣,稍稍吃驚,因為沒見韓玠,也有點意外,「唐……」因為不知官階,便往高里叫了聲將軍,問道:「信王殿下呢?」
「王妃。」唐靈鈞的眼中布有血絲,看了一眼謝璇的神色,才小心翼翼的道:「殿下就在裡面,昨天戰事疲憊,昨夜又整宿未睡,此時還在補眠。」
謝璇點了點頭,便要往裡走。
唐靈鈞隨她入內,卻又開口道:「王妃……那個,昨晚追殺南苑王,信王殿下受了點傷,不過郎中已經說了沒什麼大礙!」他也害怕謝璇動了胎氣啊,就算擔心死了韓玠,此時卻只能把傷勢往輕了說,「傷勢不如在京城外遇襲時那次兇險,郎中也配了藥,殿下休息幾日好生養傷就可以,王妃不必擔心。」
謝璇略微奇怪的看著他,認識唐靈鈞這麼久,頭一回碰見直率的他這樣說話。
然而心底里到底是擔憂的,糙糙應了唐靈鈞一聲,便加快腳步入內。
走過中堂,入了右側次間,裡頭有糙藥的味道。無暇顧及屋中其他,謝璇匆匆步至床榻邊,就見韓玠趴在榻上,睡得正熟。他的臉色瞧著很憔悴,哪怕是闔目安睡,也能叫人瞧出明顯的虛弱,甚至臉色都不大對勁,稍稍顯得晦暗。
旁邊韓瑜已然躬身行禮,低聲道:「拜見王妃。」
在得知謝璇來的時候,韓瑜已將閒雜人都屏退,此時除了兩個在門口守衛的將士之外,倒是沒有旁人。他躬身行禮之間,側目瞧向唐靈鈞,見那邊點頭,才稍稍安心。
謝璇道一聲「韓將軍免禮」便問道:「殿下傷勢如何?」
「追殺南苑王的時候被人she了一箭,傷在背部,只是那箭上煨了點毒,所以嚴重些。昨夜郎中已經清理了傷口,殿下也服了藥,王妃不必擔心。」
跟唐靈鈞一樣的說辭。
謝璇瞧著兩位粗漢子的神色便知他們的話里有所隱瞞,卻也不好戳破,只是點了點頭。
比起夢裡那些可怕的景象,如今韓玠活生生的睡在眼前,就已經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了。她輕輕坐在榻邊,什麼話都不說,摸索進被窩裡握住了韓玠的手掌,便安安靜靜的瞧著韓玠。他的手掌還是和從前那樣溫熱,叫人心安,砰砰亂跳的心歸於原位,至此時終於踏實下來。
經歷過上一回韓玠冒雨歸來,然後暈倒在她肩頭的事情之後,她也沉穩了不少。
緩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擔憂傷勢,便問唐靈鈞,「傷勢當真無礙麼?」
「無礙。」唐靈鈞硬著頭皮回答。昨夜兇險過去,此時的韓玠縱然依舊虛弱昏沉,性命卻是無虞,傷輕傷重,等韓玠醒後自然會有交代,他可不敢嚇唬謝璇。只是唐靈鈞雖少時頑劣,如今成了青年,卻也有所收斂,對著兄弟將士們能臉不紅心不跳的睜著眼睛說瞎話,對著謝璇說謊時卻還是有點彆扭。
他站了片刻,覺得有點侷促,見謝璇似乎還要開口問話,便忙朝韓瑜道:「韓大哥,你先照料片刻,我去瞧瞧越王,可不能叫他跑了!」說著匆匆沖謝璇行個禮,便往外走。
「越王?」謝璇捕捉到了久違的稱呼,立時抬起頭來。
唐靈鈞已經逃跑似的到了門口,韓瑜只好道:「回稟王妃,昨日奪回蓋城後,在這後院裡搜出了越王。殿下已經嚴令看守,待一切安頓好之後就帶他回京候審。」
「那毒蛇!」謝璇低聲喃喃,旋即點頭道:「加強戒備,可不能叫他跟上回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