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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一層層的紗帶解下,外頭還不明顯,到了裡頭的時候便隱隱透著血跡。背部的兩處也只是斑駁而已,那腰處的傷口卻有大片的血痕,滲透數重紗布,顯然是傷口崩裂得不輕。那太醫也是血氣方剛之人,一瞧這情勢便知是怎麼回事,卻只是默不作聲的清理傷口後慢慢上藥。

    這一回上藥很快,太醫將東西收拾完了,瞧見韓玠面無表情的闔目養神,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殿下雖然身子強健,畢竟身有重傷,臣會盡心醫治,也請殿下保重身體。這傷口若是反覆崩裂,癒合得就會更慢。」

    「嗯。」韓玠繼續面無表情。

    太醫悄悄的擦了把汗。自元靖帝瞧過韓玠之後,他便被召到御前耳提面命,要他務必精心伺候,讓信王早日康復,元靖帝一通威脅恐嚇之後,太醫如今可是提著腦袋來的。他自然萬分不喜這位殿下的任性折騰,卻又不能太過直言,只好委婉的威脅,「若是傷口過久不愈,怕是會留下後患,還望殿下……殿下……」他把心一橫,「克制自抑,安心養傷。」

    韓玠睜開眼睛,冷冷的掃過太醫滿額頭的細汗,「本王自有分寸。」

    ……

    這顯然是不遵太醫囑咐了,那太醫欲哭無淚,更不敢跟韓玠爭執,只好戰戰兢兢的退了出來。

    外頭謝璇又問了幾句關於傷勢的話,便送太醫出去。

    過了兩天,韓玠的隊伍便抵達京城,兩輛馬車緩緩行過街市,信王為剿匪而重傷的事情也隨之傳開。百姓們從去年就聽說了那群山匪的厲害,如今韓玠雖負傷而歸,卻也更顯其鞠躬盡瘁、用而無懼,於是信王的聲勢威名漸漸被傳開。

    而朝堂之上,元靖帝顯然是有意敲打傅家,尋著由頭貶了兩位高官,又讓婉貴妃在平王妃傅氏那裡找了個碴,令她暫在府中思過,不得探視皇孫。就連那位沉寂數年、禁足不出的傅皇后都露了回臉,據說有一日元靖帝念著當日夫妻情分過去看她,傅氏卻御前失儀口出怨言,叫元靖帝狠狠斥責了一頓。

    與之強烈對比的,則是韓玠的蒸蒸日上。

    父子間的芥蒂逐漸消解,元靖帝既然決定重用韓玠,那榮寵和賞賜便不要錢似的往信王府上送----在王冠上加封東珠,增加封地和王府衛軍的人數,種種金銀玉器賞賜下來,連帶著老丈人謝縝都沾了光,得了個虛銜賞賜。

    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令韓玠協理兵部,內閣議事時也可先徵詢信王的意思,再報至御前。

    兵部是皇上心目中僅次於青衣衛的所在,哪怕廢太子居於東宮時,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對兵部伸手,而今元靖帝能讓韓玠碰觸,可見其榮寵。相較於從前信王的可有可無和徒有其位,如今他可是真正有權有位的王爺,自然引得朝臣紛紛隨風而動,探視信王病情的人一波又一波。

    為了這個,韓玠不好再留在明光院裡養傷,便搬到外頭書房隔壁的院落,也好令幾個不能不見的外臣進來探視。外頭的事自有長史打理,內眷們可就麻煩了,這些婦人們大多知道信王不惜違抗旨意也不肯納側妃,獨寵謝璇一人的事情,心裡或多或少的對這個十五歲的王妃有所好奇,說話時探來探去,實在費神。

    謝璇最初還願意應付幾個,到了後頭索性扔給女官去打理,她也只見幾個要緊的而已。

    ----比如謝珺。

    自謝老太爺過世之後,姐妹幾個已經有挺久時間沒見過面。上回因為老太爺的喪事而各自哀戚,謝珺自幼承老太爺撫養,更是哀痛,如今情緒散了,才能好好坐下來說話。

    十月初的天氣已然日漸寒冷,謝珺進屋後解了外頭罩著的大氅,瞧著地下兩個暖烘烘的炭盆感嘆,「這才剛入冬就燒成這樣,到了臘月里豈不是要天天坐在炭盆邊兒上才行?」

    謝璇請她坐下,道:「是太醫說我身底子弱,平常該多保暖,芳洲就記在了心裡,沒命的往裡加炭。這麼暖烘烘的烤著,都不想去外頭活動了。姐夫已經去外頭了?」

    「在王爺那裡。」謝珺仿佛漫不經心,瞧著謝璇那窈窕的身量兒,「平白無故的說你身子骨弱,怕是有人催著要孩子了吧?你才多大,就急成這樣了?」

    「他倒是不急,只是宮裡催得緊。總歸好生保養是沒錯兒的,姐姐----」她笑著睇向謝珺的小腹,「你什麼時候再給我添個侄兒呀?」

    「我有融兒就夠了。」謝珺微微一笑,舉杯喝茶,目光中卻有淡漠。

    謝璇暗暗嘆了口氣。丫鬟們都已被屏至外間,只有姐妹兩個說話,倒也無需顧忌,「姐姐你說句實話,是只有融兒就夠,還是你已經不想再要孩子了?」就算謝珺平素總是冷情的模樣,這大半年裡觀察著,謝璇也能瞧出她的日漸沉默和疏冷。恐怕許少留納妾的事情,也給她心頭添了不淺的傷疤。

    謝珺抬頭看她一眼,抿唇笑了笑。

    「不想再要了。」她低聲說。

    謝璇稍稍詫異。以她對姐姐的多年了解,謝珺自幼便是奔著公侯府中當家主母去的,當初誕下許融的時候也格外高興----畢竟要在婆家站穩腳跟,打理家務只是其次,子嗣卻是頭等要緊的事情。許融快要三歲了,謝珺這個時候,正是要第二個孩子的好時機。

    「姐姐。」她握住謝珺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珺卻是沖她一笑,忽然道:「我記得你把從前的那兩個香鋪改成了成衣坊,如今似乎做得不錯?霞衣坊的名頭如今在京城裡也是叫得響的,你現在覺得高興麼?」

    「高興啊。」謝璇毫不遲疑,「那時候我聽了姐姐的勸,才下了這等決心。如今雖然要多費一份神思,卻也添了不少樂趣。這兩年霞衣坊里的光景越來越好,先前我還想著,如果姐姐得空,或許也能跟我一起做這個,回頭多個進項,於你也是有益的。」

    謝珺點了點頭,緩緩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留在許家是為了什麼。」

    她的聲音冷靜而低沉,叫謝璇心裡突的一跳,就聽謝珺續道:「當年老太爺教導我要當家主事,不止要學人情往來和管制下人,也要讀史明事,好將家中人收得服服帖帖。所幸許家老夫人為人開明,這幾年裡我掌著家事,也漸漸的順手起來,只是近來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索然無味?」

    「璇璇,你跟信王殿下相處的時候,他會跟你說外頭的事麼?」

    對著親姐姐,謝璇並無太多隱瞞,「除非極要緊的事情他不會透露,其他事上並無隱瞞,有時候還會指點我朝堂形勢,好叫我在待人接物時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姐姐問這個做什麼?」

    謝璇笑著搖了搖頭,「就是白問一句罷了。信王殿下待你很好,這出乎我的意料。其實在慶國公府待久了,每日裡除了伺候婆母、往來人情之外,我能做的事情又有多少?他雖在朝堂上有進益,許多事卻不能同我說,而我,忽然覺得自己漸漸的就成了管家婆。」

    她的語氣有些低落,謝璇也能大致體會她的心情,握著謝珺的手,坐得離她近了些。

    謝珺扭頭看著謝璇,十五歲的妹妹雖然是盛裝的王妃,卻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依偎在她懷裡。她笑著拍拍謝璇的肩膀,將目光挪向窗外,「我總在想,這麼多年的準備,我難道就只是為了守住慶國公府當家少夫人這個位子?我活在這世上,難道就是為了慶國公府後宅這方寸之地?」

    ----如果他和許少留感情融洽,如果許少留值得她託付,那麼為他打理內宅、守住屬於他們的家業,或許是值得的。而如今夫妻感情日漸淡薄,不可避免的走回最初的相敬如賓,謝珺縱然依舊在內宅得心應手,縱然依舊能跟許少留相處,卻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了無意義。

    未出閣的時候,她覺得這大概就是女人出嫁後的全部。

    與許少留兩廂情濃的時候,她也覺得這就是理所應當。

    直到許少留納了妾室,原先溫暖飄蕩起來的心思冷落之下回到地面,她才恍然發覺,或許曾經的那些想法,未必完全正確。她連許少留都不想守了,守著許家的內宅又有什麼用?

    謝珺收回目光,同謝璇認真道:「璇璇,我也想做些事情。」

    與許少留無關,只屬於她自己,值得花費精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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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127

    謝璇對此並不意外,反而鼓舞道:「姐姐既有這個念頭,就該趁著目下清閒,試一試。」

    「嗯。」謝珺看向謝璇,「從前你說起霞衣坊,說起你那個溫姐姐的時候,眼睛都能放光。我想,做些喜歡的事情,也能讓自己高興起來。」

    「那是自然!」謝璇拉著謝珺的手臂,「姐姐想好做什麼沒有?如果覺得成衣坊不錯,咱們可以合力做。溫姐姐的才華僅靠目下的兩間霞衣坊是裝不下的,我還想把它做得更大些。只是姐姐知道我,小事上籌謀還勉強,想要做得更大,胸懷氣度畢竟有限。成衣坊困在我的手裡,反倒束縛了翅膀。」

    謝珺笑著在她腰間一捏,「想把我拉進來就直說,還說什麼胸懷氣度有限。」

    「本來就是啊。」謝璇厚著臉皮哄姐姐。

    人生在世,就算相交者眾,真正值得花費感情的卻有限。他們姐弟三個步履蹣跚的走到今日已屬不易,謝璇自然希望謝珺能高高興興的,不負這一輩子。

    謝珺想了想,「依我先前的意思,如今能做的生意雖多,適合我的就那幾樣----香鋪或者衣坊,要不就是金銀首飾。總歸是京城的脂粉堆里泡大的,知道姑娘和女人們的心思,做這些更能得心應手。」

    「也未必只做一樣,你想咱們平常逛街的時候,胭脂水粉和首飾衣衫是一起挑的,幾樣東西一處賣,也不是不行。只是女兒家挑挑揀揀,想要把三樣東西都做好,卻也不是易事。」

    謝珺還真箇思考起來,「看著難,做起來卻更有趣。像你做衣裳,如今你那個溫姐姐精力有限,每年做出來的也就那麼有限的幾十套,緊供著高門貴戶的姑娘們,難免浪費了每一套上的才思。現在外頭說起霞衣坊,個個都咋舌說價錢高,就連一些有錢的官家姑娘都買不到,更別說普通人家了。」

    這些也是謝璇考慮過的,只是她頂著個信王妃的身份,這一年半里宮廷內外的事都沒料理清楚,也沒太多神思花在這上頭,反而給耽擱了。如今謝珺一提,也趁勢道:「所以姐姐覺得,還是該多做些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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