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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他說什麼?」

    「他感嘆說兒子大了。」

    謝璇一怔,稍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兒子大了,翅膀硬了的意思?他莫不是發覺了什麼?」

    「應當是發覺了,昨天我去問安,薛保還好端端的在御前伺候,結果今兒一去,竟說薛保受了風寒,換了個眼生的人在御前。」韓玠擰眉,「平白無故的又開始設宴,只請皇家的人去,也不知父皇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太監受寒原本也是常事,然而高誠和薛保這兩個要緊的人物同時不見,這就值得深思了----目下內閣首輔、青衣衛指揮使、司禮監掌印太監是朝堂上最紅的三個人,一舉一動都是牽扯著許多目光的,而今……

    謝璇猛然想起了越王,「那越王呢?」

    「他前些天惹得父皇不悅,被怒責思過,而且不是去王府,而是先前太子居住過的東宮。父皇說他原本有意讓越王入主東宮,這回思過,就讓他好生回思廢太子過去的重重所作所為。而且只派了兩個宮人伺候起居,不許任何人去探望。」

    廢太子是因謀逆之罪而被囚禁,繼而自盡,元靖帝將越王趕到東宮去思過,而且不許任何人接近----謝璇猛然坐直了身子,「所以,越王被困在東宮裡,沒有任何親信能去傳遞消息,自然也不知道薛保和高誠的事情?」

    韓玠緩緩點頭。

    ☆、第116章116

    次日清晨,即便韓玠有所顧慮,謝璇還是堅持要去赴宴,理由倒也簡單----

    她既然已經成了信王妃,往後便要陪著韓玠走更多風浪,若是這麼點事就成了縮頭烏龜,難道將來要天天躲在信王府不成?何況既然皇上明令眾人必須過去,她若臨陣脫逃,未免刻意,反倒會給韓玠招來猜忌。

    韓玠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也不再攔著她。

    兩人收拾停當乘車出門,到了皇宮,被內監帶到小山房的時候,南平長公主和端親王已然到了,旁邊還有久未露面的平王妃和側妃陶嫵。

    自打生下小皇孫之後,陶嫵的身份儼然高了不少,從前除了除夕中秋的家宴之外,側妃極少入宮,這回其他側妃不見蹤影,她倒是來了,打扮得齊齊整整,衣飾裝扮絲毫不遜色於平王妃,甚至因為年輕氣色好的緣故,比平王妃還要光鮮。

    按照昨日的旨意,設宴的地點在御花園一帶,男女親眷分席,各盡其歡。這小山房離御花園還有很遠的距離,如今眾人被帶到這裡,愈發印證了韓玠的擔心。

    對面南平長公主中秋時因身體抱恙未能來赴宴,謝璇與她相熟,便先過去問候。

    過不多時,陸陸續續的又有人到來,連管著宗室,輕易不怎麼出門的兩位老王爺都來了。

    這架勢就有點隆重了,待得人都到齊,就差個越王夫婦姍姍來遲。

    就有人開始議論,「越王和王妃怎麼還沒來?」

    「越王被關到東宮思過了,你不知道?」

    「在東宮思過?」那人有些詫異,摸不准元靖帝這到底是獎是罰。

    這頭謝璇悄悄的握住韓玠的手,到底是有點忐忑。她還記得韓玠曾隱晦的提過,越王的野心日益勃發,在除掉太子,籠絡了滿朝文武之後,早已有了取元靖帝而代之的念頭,而元靖帝今日諸般安排,顯然是要有大動作。

    韓玠能察覺到指尖微微的涼意,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低聲道:「有我在。」

    殿門外又有內監引了人進來,正是姍姍來遲的越王妃,只是她平常春風得意,今日卻像是憂心忡忡似的,手裡牽著柔音縣主,進門後拜見過尊長,默默的坐在了末尾。

    親近的人幾乎都來了,除了越王。

    陌生的「皇上駕到」響起,元靖帝帶著婉貴妃和段貴妃走進門來,掃視在場眾人。

    「去太極殿。」他如是吩咐。

    這小山房離太極殿不過百十來步的距離,走過去倒也便宜。只是臨時換了賜宴的地方,敏銳的人自是察覺了異常,於是愈發恭敬,一群人去往太極殿的時候,路上除了沙沙的腳步作響,竟是鴉雀無聲。

    太極殿內除了慣常拜訪的桌案座椅,連半個杯盤碗盞都不見。

    元靖帝緩緩上了御座,婉貴妃和段貴妃並未入座,而是站在兩側陪著。來赴宴的眾人見無宴可赴,心裡有了計較,便以宗人令為首,按長幼次序團團立在殿中,大氣也不敢出。

    元靖帝的臉色很難看,像是隨時都能忍不住拍案大怒似的。

    他沉默著坐在上首,底下眾人也不敢說話,好半天才聽見外頭傳來一聲稟報,「報----」隨著這個聲響,站在中間的人自發讓開一條通道,一個穿著麒麟服的侍衛自門外飛奔而入,穩穩的跪在了御前。

    「稟報皇上,高大人已經帶人拿下了叛變之人,現東宮已被圍困,請皇上旨意。」

    「惟庸帶到這裡。」元靖帝的聲音寒冷透了,森森的目光瞧下來,咬牙切齒的道:「其他人,無論官職身份,全部就地處決!」

    那侍衛應命而去,「圍困東宮」的消息卻如同炸雷在眾人耳邊轟響。

    東宮原本虛位,這兩日只有越王在其中思過,而越王在朝堂上的勃勃野心和越來越明目張胆的舉止,不少人也是看在眼裡的。只是,他竟然已經這樣急不可耐了?

    ----以元靖帝如今的身體狀態,能撐個一兩年就不錯了,屆時越王聲威日隆,韓玠則應中途回宗譜而被反對,皇上的位子遲早都是他的。越王他何必,在此時隨了廢太子的前塵,不自量力的謀劃宮變?

    這是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

    滿殿死一樣的安靜里,砰地一聲,越王妃像是支撐不住,暈倒在了地上。柔音縣主哪裡知道什麼事情,小姑娘也顧不上這肅殺的氛圍了,撲在越王妃身上便哭了起來,「母妃,母妃你怎麼了?」

    越王妃的隨從都在殿外侍立,此時瞧著元靖帝那冷厲的神情時,卻都逡巡不敢上前。

    孩子驚恐的哭聲響徹太華殿,元靖帝冰冷的眼神掃過,斥道:「住口!」

    天子威嚴,哪是柔音縣主所能承受的?她即便是越王唯一的孩子,在家裡的時候也並不曾受過什麼寵愛,越王對她永遠只有厲聲斥責教訓,不許哭也不許鬧。而今元靖帝的威儀更勝越王,柔音縣主頓時被嚇得停了哭泣,驚恐的抬頭看著御座上的皇者,不知所措。

    東宮與太華殿之間隔著五六重的宮殿,此時那金戈交鳴的打鬥聲卻能清晰的傳到眾人耳中。

    不知是誰先跪了下去,而後一個個悄無聲息的跪在了地上,垂著頭不敢出大氣。

    外頭似乎有喊殺聲傳來,有人一聲令下,太華殿外的禁軍便齊齊整整的守在了殿門口,嚴陣以待。喊殺聲漸漸靠近又消弱下去,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元靖帝不發一語的坐在上首,花白的鬍鬚微微顫抖著,雙手伏在桌案,脊背微微弓著,即便身子已大不如前,眼神卻還是鋒利,仿佛蓄勢待發的凶獸。

    動靜似乎慢慢的壓了下去,元靖帝稍稍直起身子,聲音里藏著洶湧的憤怒,「諸位親眼所見。」他掃視低頭臣服在腳下的眾人,徐徐道:「惟庸心存不軌,目無君上。」

    外頭高誠和兩名青衣衛拖著越王飛步上殿,在眾人低聲的抽氣里,將越王重重的擲在地上,隨即半跪在地,朗聲道:「屬下已奉命拿下越王,請皇上處置。」

    「越王?」元靖帝冷笑了一聲,微微抬了抬下巴。

    高誠手狠,當即將爬在地上的越王拽得半跪起來,由那兩名侍衛押著,又抬起他的臉,面朝元靖帝。

    那張臉上滿是血跡,蘊藏著濃濃的憤恨與不甘,一條長長的刀疤自右邊眼角滑到唇邊,皮肉幾乎外翻,看著觸目驚心。他與元靖帝目光相接,竟然毫無閃避,還勾起唇角露出個諷刺而詭異的笑容,哪怕抽動了傷處,也沒皺眉頭。

    元靖帝冷哼了一聲,斥道:「逆子!」

    「皇上居然也拿我當兒子?」越王開口,聲音是虛弱而顫抖的----

    高誠心狠手黑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但凡有元靖帝的命令在,哪怕是對皇后貴妃下手,他也不會有半點手軟。留著越王的性命沒問題,但是皮肉傷的苦楚不可避免,他原本就是個極擅刑罰的人,能拿出百十來種方法令人痛得死去活來,卻不重傷筋骨。

    越王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到了武力相抗的時候,卻與砧板上的魚肉無異。

    元靖帝坐得端正,「你覺得朕沒拿你當兒子?」

    「我自小就長在冷宮,皇上若拿我當兒子,又怎會一眼都不肯看我?冷宮裡是什麼樣子,你比我更清楚吧?我像個野狗一樣討生活,甚至還要看那些低賤嚇人的臉色!天底下有這樣的皇子?」濃重的怨懟脫口而出,越王也是冷笑,「拿我當兒子,會把我送到鐵勒去當質子?」

    底下還跪著成群的宗親,元靖帝驀地握緊雙拳,斥道:「那是為了歷練!」

    「是啊,歷練。」越王抬起頭來,渾身的疼痛似乎令他感到快意,臉頰上的血滑到唇邊,他伸舌輕輕舔舐,竟自笑出來,「所以歷練出了如今的我,父皇可滿意?」

    「混帳!」元靖帝被他這態度激怒,抄起身邊的茶碗就摔了過去,重重砸在越王的額角,「當年的事朕也有補償,這些年朕待你一向不薄,朝堂上的事也交給你打理,你就是這麼報答朕的!」

    「真要補償,何必捧著那個孩子?」越王挑眉,「這些事咱們心知肚明,父皇,是你逼我的!對了,是有補償,我玩弄蹂躪過的那幾個……」他的聲音猛然卡在了喉嚨,高誠在元靖帝的眼神示意下重重的掐住了越王的脖子,讓他連呼吸都難以為繼,臉色迅速漲紅。

    元靖帝未料到越王竟會這樣瘋狂的口無遮攔,在事敗無望的時候,擺出魚死網破的態度。

    越王自鐵勒歸來之後元靖帝便心存愧疚,得知越王折磨女童的事情之後雖有斥責阻止,卻未能讓越王停手。元靖帝也深知是當年的經歷所致,對這些齷齪事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大概是父子間心照不宣的,最骯髒、最見不得人的秘密了。

    如今越王竟不惜把這些都吐露出來,是覺得徹底無望,打算痛快的對峙一場麼?

    元靖帝冷哼了一聲。

    幾個月的籌謀布局,十數天的心驚膽戰,從發現越王真實圖謀的那一天起,巨大的憤怒之後便是擔憂、懼怕。元靖帝知道自己垂垂老矣,而越王正當年輕力壯,當年那個孤苦無依、連活下去都無比艱難的皇子,居然在不知不覺之間長成了如今的毒蛇,慢慢的向皇位遊動,意圖盤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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