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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謝璇才不想要這樣的熱鬧。

    然而她也明白,婉貴妃既然來當了這個說客,便是跟元靖帝心思一致的。

    這會兒即便是勸說的姿態,其實已經跟吩咐差不多了----這些年裡恆國公府一直將婉貴妃的話奉為諭旨,從不肯違拗,她也認定了謝府對她的言聽計從。

    只是這樣的言聽計從,並非謝璇所喜歡的。

    她站起身來,牢牢記著面前這位的皇家貴妃身份,不能再表露情緒,只是低聲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這些事,畢竟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成了正妃就有掌理後宅之責,不止要勤謹侍奉信王,也該牢記女人之德,為子嗣和家宅安寧考慮。信王的性子過於剛強,許多事情連皇上都說不進去,也只能由你以柔克剛了。」

    謝璇緩緩抬起眼眸,問道:「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讓我勸勸信王,讓他同意納胡云修為側妃?」

    「你一向聰慧,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婉貴妃默認。

    謝璇忍不住縮指握拳----讓她勸著夫君納妾,這種話婉貴妃到底是怎麼說得出口的?

    「我知道你心裡也有疙瘩。」婉貴妃又開口了,「若你嫁的是平常人家,自可尋個一人一心,共守白頭。可璇璇,你嫁的是皇家。這宮裡有皇后,有眾妃,每年還要給皇上選秀以求綿延後嗣。王爺雖比不得皇上,卻也是龍子,居於正妃之位就該有容人之量,為大局著想。若是信王執意抗旨,惹怒了皇上,於你我都不好。」

    殿中一時安謐,婉貴妃瞧著面前玲瓏的妙齡少女,到底是嘆了口氣,「只是給個側妃之位而已,迎進門便是順了皇上的意思。至於往後她處境如何,那還是你跟信王說了算。所謂的一人一心,也未必就要流於這些形式。」

    謝璇猜出了婉貴妃「於你我都不好」的言下之意,卻還是難以下定決心。

    好半晌,她才低聲道:「貴妃今日的話,璇璇全都記在心上了。只是----」她垂頭咬了咬唇,聲音有些發澀,「如你我還是待嫁之人,不能答應貴妃什麼,還請貴妃見諒。」

    「你明白就好,回去好生琢磨琢磨。」婉貴妃也沒指望謝璇能立時從善如流,撇開這個話題,問了問謝老夫人等人的近況,就叫人送她出去。

    誰知道才出了坤德宮沒兩步,雨幕之中,迎面竟碰上了元靖帝和韓玠。

    ☆、第110章110

    霏霏雨絲瀰漫,在宮廊上蒙了一層薄霧,對面的人群穿透雨幕而來,身影卻分外清晰。明黃傘下,元靖帝端坐攆上,韓玠高挺的身姿跟隨在側,轎輦的另一邊則是如今正受元靖帝信任的掌印太監薛保。

    送謝璇出門的宮女連忙行禮,謝璇自然也要退到旁邊施禮,頭頂上失去了傘,謝璇便覺微涼的雨絲浸潤臉頰,原來雨勢已經比來時大了許多。

    元靖帝眯著眼瞧了瞧,好半天才問道:「那是誰?」

    薛保並未看清謝璇的臉頰,才要上前詢問時,韓玠已然開口道:「是恆國公府的六姑娘。」躬身說話時眼角餘光落在謝璇身上,頭一次發覺這春日細雨竟如此可惡。

    元靖帝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是婉貴妃的侄女,起來吧。」

    謝璇依言起身,旁邊的宮女卻還在施禮,越來越細密的雨絲落在發梢,貼上額頭。她此時與元靖帝不過四五步的距離,稍稍抬眼就能看清轎輦上的皇者----比起去年七月在南御苑遠遠瞧見時的模樣,他如今更見老態。春日裡明明已經和暖起來,他還穿著冬天的夾袍,額頭眼角的溝壑愈發明顯,不過只說了一句話,便不可遏制的咳嗽了起來。

    薛保忙湊過去,拿了小太監隨時捧著的溫熱茶水給他潤喉,元靖帝緩了緩,才朝韓玠道:「我去瞧瞧婉貴妃,你自己去吧。這個謝……」他想了想也沒記起謝璇的名字,便朝她指了指,「大概也沒見過惠妃,你帶她過去看望,也許惠妃能高興些。」

    ----自元靖帝有意提攜韓玠來牽制越王之後,就連惠妃都沾了光,熬了多年後平白掙了個妃位。

    「兒臣遵命。」韓玠躬身。

    轎輦越過尚且淋著雨的謝璇,到了坤德宮門口的時候落輦入內。

    韓玠走上前去,看著謝璇如經雨的海棠,透著柔弱。他是個昂藏男兒,出門時除了帶著長隨榮安之外,幾乎很少帶其他隨從,剛才雨勢變大的時候,元靖帝還叫人給他撐傘。謝璇卻還是個少女,春日裡常有乍暖還寒之事,這樣一場雨淋下來,未嘗不會有失。

    他接過宮女手中的傘撐起來,心疼謝璇,卻又不能在這裡做什麼,只吩咐道:「我帶她去給惠妃請安,再送她出宮,你回去。」

    宮女兒自是應命,施禮後退回坤德宮中。

    長長的宮廊里立時清淨了起來,遠處有宮人冒雨往來辦事,這一條廊道里卻不見半個人影,嶄新的紅牆沉默靜立,兩側因為新近整修過,連半點雜糙都無,只有雨隨風聲,花瓣零落。

    韓玠伸手,觸到謝璇的臉頰時冰涼。

    「冷麼?」他將傘壓低了傾向她。

    謝璇搖了搖頭,因為在思索剛才婉貴妃那番令人厭惡的話語,臉上便連笑意也扯不出來,只是道:「就這麼一小會兒,不算什麼事。」

    韓玠卻道:「是我連累了你。走吧,去瞧瞧惠妃。」

    謝璇依言跟著他往前慢行,榮安最會體察韓玠的心思,便故意落下七八步,不遠不近的跟著。

    雨絲落在傘上,像是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謝璇琢磨了半天也明白韓玠所說的「連累」是指什麼,便不掩疑惑,「你剛說連累是什麼意思?」----他應當不知道婉貴妃剛才說過的話呀。

    「父皇剛才是故意的,你沒覺得?」

    「故意的麼?」謝璇微訝。她對元靖帝的了解少得可憐,剛才這偶然的遇見已經是最靠近的一次了,自然不知其行事的習性和心思。

    「坤德宮能召幾個外面的姑娘進宮?你的年紀和打扮擺在那兒,他原本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猜都猜得出來。」韓玠的手掌落在謝璇已然cháo濕的肩頭,「他對我有氣使不出來,便為難你,手段未免難看。」

    這樣一說,謝璇倒是明白過來了,壓低了聲音道:「是不是為了你執意不肯娶胡云修的事情?你這兒油鹽不進,他就打算從我身上下手。今日就是故意叫我多淋雨,明天你要是還是這幅倔脾氣,就拿更厲害的手段來招呼我?」

    「他原本已經歇了這個念頭,如今舊事重提還態度強硬……」韓玠沉吟,好半天才道:「婉貴妃召你入宮是為了什麼事?」

    「讓我勸你,納胡云修為側妃。」

    「可惡!」韓玠氣怒。元靖帝對他百般威壓,他全都扛得住,如今這老狐狸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謝璇的頭上,元靖帝是想做什麼!

    目中陰雲愈積愈濃,韓玠陰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

    元靖帝這突然折轉得態度來得蹊蹺,也固執得奇怪,給兒子施壓也就罷了,或許只是為了他心中作為天下至尊的驕傲,可如今借婉貴妃之手把謝璇卷進來,這其中就值得細究了----胡云修固然有才女之名,卻也未必就是京城裡最出挑的,哪怕是想迫使兒子從命納側妃,元靖帝也可換個人選,為何偏偏執意用胡云修?還不惜用這樣難看的手段來逼他就範?

    心裡疑竇叢生,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理清楚的,眼瞧著宮廊漸漸斑駁,到了惠妃所居的華章殿,韓玠便小聲叮囑謝璇,「她這樣提,你便假意答應。總歸是勸我,我也未必要聽,到時候盡可推到我頭上來。」

    「這個我當然明白,只是覺得不忿。」謝璇在明白元靖帝那不動聲色的刁難之後,也是存了氣,「對你又利用又防範,如今就連婚事也要這般插手,就非得把那個胡云修送進來麼?婉貴妃一開口,回頭府里的老夫人必然也要開始念叨,盤算得可真好!」

    「也只盤算而已。」韓玠冷笑,「就算他真的賜婚定了婚期,我也有法子叫這婚事名正言順的泡湯!」

    他這樣篤定,叫謝璇微微詫異。不過兩人已經到了華章殿附近,便沒多問。

    心裡再多委屈和不忿,到了其他人跟前的時候,謝璇還是得好生收斂情緒。她理了理半濕的衣衫髮絲,打點精神跟著韓玠進門。

    這華章殿比起方才的坤德宮來,簡直有些寒酸。

    宮牆應是多年未曾修繕,上頭有斑駁的雨痕,到了牆根兒底下,甚至還有鬆動的磚塊和紛紛冒出頭的青嫩雜糙。走進裡面去,格局也不如坤德宮寬敞,屋宇裝飾自然更次一層,原先這裡住著另一位嬪妃,自惠妃升了位份之後將那一位搬出去,才算是寬鬆了許多。

    院子裡的甬道經雨而潤,中庭有一棵桂花樹裝點門面,遊廊下的小太監見了韓玠,連忙過來跪迎,便有宮女進去通報。

    韓玠同謝璇只在殿門口稍稍駐足,那宮女便迎過來了,「信王殿下請。」

    裡頭惠妃大概是在做針線,手邊還放著笸籮和裁剪出來的衣裳料子。她對於韓玠的身世自是心知肚明,如今不過是擔了個母親的虛名,卻並不敢喬張作致,忙著叫人賜座奉茶,見韓玠是領著個十四歲的嬌美姑娘進來,立時猜到了她的身份。

    「這就是恆國公府的六姑娘吧?」惠妃笑眯眯的看著謝璇,瞧見她衣裳髮絲都沾了雨,便道:「外頭這雨勢纏綿,姑娘家身子弱,可別著涼了。桂春,去沖一杯薑糖來,再叫人熬一份薑湯。」

    桂春應命而去,惠妃又叫人拿些糕點過來。

    韓玠以前來給惠妃問安的時候大多坐一會兒就走,等不到熬薑湯那麼久。可這會兒謝璇渾身半濕,若不驅寒,難保不會受寒,便起身道:「攪擾母妃了。」又例行的問候,「這兩天時冷時熱,母妃身子無恙吧?」

    「都好著呢。」惠妃在宮裡苦熬了許多年,並不羨慕那些個皇子,卻格外喜歡幾位公主。只是她從前位份低也不受寵,見到幾位公主的時候也不能肆意疼愛,如今平白來了個姑娘,自是格外喜歡,「六姑娘喜歡吃點什麼?這兒有極好的藕粉桂花糕,還有許多糕點,全都是小廚房每日裡慢慢做的。」

    韓玠跟惠妃也算是當了一年的母子,知道她深宮寂寞時常以美食自娛,到如今那廚藝出神入化,是整個宮裡拔尖兒的好吃。只是惠嬪年紀已近四十,沒了爭寵之心,也怕再卷進那些是非里吃虧,便偏安一隅只求安穩度日,嚴格約束著宮人,並未往外傳過,就連元靖帝都不曉得這裡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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