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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平王妃進門的時候,廳中倒是有不少人圍過去,就連不怎麼跟人親近的三公主都沖她行禮問好。平王妃各自招呼過,見到五公主身邊的謝璇時,就有些疑惑,「這位是?」
「這是恆國公府的六姑娘。」五公主介紹。
平王妃隨即反應過來,「那不就是信王執意要求娶的那位姑娘麼。」她抿唇笑了笑,「果真風姿出眾,謝侍郎好福氣。」她大抵是有些疑惑謝璇今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將目光往大公主那裡一瞧,大公主正同南平長公主說話,她只是收回目光,「陶妹妹,這也是你的表妹了?」
「姐姐好記性,正是我姑姑的女兒。」陶嫵就站在平王妃身後,待平王妃入座後,先帶著謝璇往旁邊坐著。
因為差著幾歲,表姐妹倆的感情並不是很親近,然而如今謝璇已經成了准信王妃,兩人就又成了妯娌,陶嫵自然多一分關心,低聲問道:「今兒怎麼請你過來了?」
「是五公主的意思,」謝璇微微一笑,「恐怕也是婉貴妃的意思。」
陶嫵點了點頭,「既是她的安排,想來自有深意。今日大公主請的都是皇家子嗣,你都認得麼?」
謝璇搖了搖頭,「有幾個不認得。」隨即點了幾個從沒見過的,陶嫵逐個跟她解釋過了,賓客大致來齊,就只差了個越王妃。
不過謝璇以前曾跟越王妃有一面之緣,倒也沒什麼好奇,只是道:「十一月里表姐誕下小皇孫,一切都好吧?我和姐姐原本要去瞧瞧的,卻終究未能進去,昨兒問舅母的時候,她也掛念著呢。」
「我讓母親操心了。」陶嫵嘆了口氣。
她原本是極柔婉曼麗之人,同平王妃站著的時候,一如芍藥,一如海棠。如今平王妃臉現淒涼,陶嫵神色中自然也添了落寞,低聲道:「這幾個月平王府都閉門謝客,別說是我這邊的人了,連王妃的親眷有時候也不得登門。我剩下孩子的時候,母親曾在外祖的安排下來過一次,臘月之後便也沒能再過來了。」
「那孩子還好麼?舅母說表姐懷孕之後身子虛弱,是以特別掛心。」
「也就那樣罷了,回頭你轉告母親,就說我一切安好吧。」陶嫵嘆了口氣,忽然又道:「我真盼著你能早日嫁入信王府,到時候咱們見面的次數還能多些。」
謝璇有些詫異,默然打量陶嫵的神色。
從前的陶嫵姿容出眾,又因出身好,在偌大的東宮,除了要待太子妃恭敬之外,對別人時態度雖然柔婉,卻是隱然藏著些傲氣的。謝璇跟她來往的次數不算太多,記憶里的陶嫵美麗大方,進退有度,從來不說喪氣的話,而如今看她這般表現……她輕輕捏了捏陶嫵的手,「表姐放寬心,那畢竟是頭一個皇孫,過了這兩年,姐姐的日子必定就好過了。」
陶嫵下意識的瞧了不遠處的平王妃一眼,隨即道:「但願吧。」
徐徐飲了一杯茶,陶嫵似乎是還有什麼話要說,然而廳中來往繁雜,她到底也沒再提起什麼,帶著謝璇入席去了。
席面就設在這寬敞的廳中,每人一張小案,案上蔬果茶酒齊全,中間兩丈寬的地方還能表演歌舞。
大公主招呼著眾人落座了,越王妃才姍姍來遲。
高挑的個頭,華麗的衣飾,臉上盈滿笑意,這樣的越王妃與從前的沉默本分判若兩人。日頭已經升得高了,陽光灑入廳中,映照在她髮髻中的珠翠寶石,更添了幾分精神。她帶著女官進了廳中,目光掃過整個廳堂,隨即上前歉然道:「路上碰見些事情耽擱了,來遲了片刻,還望幾位長公主、王妃和大公主見諒。」
她語出歉然,卻沒多少愧疚的意思,坐上諸位顯然有些不悅。
大公主是今日宴席之主,只笑吟吟的將越王妃瞧了瞧,道:「王妃如今事忙,這大清早的就這般忙碌,倒是妹妹我選的時間不對了。只想著幾位姑姑能得空前來,倒未體諒王妃的忙碌,是我不對。」
越王妃往上首掃了一圈,猶豫了下,到底是沒說什麼,只是笑著入座。她的身邊還跟這個三四歲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應是越王之女。
謝璇此時還不是正經的王妃,席位安排得靠後,默默打量廳上眾人神情,再瞧越王妃那模樣的時候,便低頭一笑。
越王妃的出身並不高。
從前的越王庸碌無為,整日的裝傻,上頭還有個顯赫尊貴的太子壓著,京城裡但凡願意跟皇家攀親的人,都是爭著把女兒送入東宮做個側妃,甚至去做滕妾,也是不肯把女兒給糙包傻王爺的。且越王自鐵勒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二十歲,他本身就痴傻,又是做過質子的,朝堂上下就更沒人願意攀親了。即便元靖帝想賜婚,也沒能挑出個合適的。
越王妃的父親劉遠倒也算目光別致,在工部當了多年的官兒,並沒見長進多少。彼時看出了元靖帝對越王補償的意思,便將自家獨女送到了越王跟前,甘以側妃的身份侍奉左右。
越王從善如流,決定娶其為正妃。元靖帝心裡一高興,便給劉遠賜了個侍郎的官職,待越王妃嫁入皇家之後,立時又升了工部尚書。
及至如今越王得勢,身邊縱有諸多滕妾,卻只有劉氏一個正妃,連側妃都沒納一個,對劉遠也格外優待,去年臘月的時候補了空缺,入閣成了閣老。
當年越王勢弱,劉氏被人暗地裡嘲笑了多年,怕也忍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一朝得勢,便格外得意,今日這輕狂模樣,若是換做旁人,大抵也做不出來。
上頭大公主舉杯開宴,隨後自有歌舞鼓樂助興。
謝璇瞧著舞動的人影,目光卻不自覺的往越王妃身上瞧,見她格外溫柔的餵旁邊那女孩子吃飯的時候,忽然有些好奇----作為越王唯一的王妃,越王的野心她必然是知情的,只是對于越王的陰狠城府,她會了解多少?
面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她會想起越王曾殘害過的女童麼?
飲宴結束的時候已是晌午,大公主府里不似宮中那般規矩儀程嚴苛,待得宴會一散,有事的先行離開,剩下的則三三兩兩的在廳中賞玩閒談。
大公主是元靖帝最疼愛的女兒,每年得到的賞賜並不亞於太子,而駙馬又是個風雅古樸的人物,手頭儘是奇珍。客廳之側專有一座閣樓,裡頭格局開闊疏朗,陳列著駙馬這些年四處搜尋的各種古玩雅藏和皇帝御賜的珍寶,從甲骨竹簡到青銅金石,從珊瑚瑪瑙到貓眼寶石,每一件寶貝都用依其形制而造的櫃架陳列,意趣盎然。
謝璇跟著五公主走入其中,立時看住了。
她是頭一回來這裡,每一件都是新奇而陌生的,那些珊瑚寶樹、瑪瑙角杯、玉熏珠冠,自是華貴而奪人眼目,隔壁的甲骨金石卻更是叫人挪不開眼----謝縝擅長書法文章,於這些方面也曾有涉獵,書房裡藏著幾套舊時的竹簡古書,向來都是奉為寶貝,不許人輕易碰的。
謝璇前世在玄真觀中,之後嫁入靖寧侯府,自然沒機會接觸這些。此生在謝縝書房裡玩過幾回,一直心嚮往之,只是她既無豐厚家藏,也不能像男子那般自由的去淘漉,只能暗暗遺憾,如今一見,那可真是如久旱逢甘霖,每一件都不肯放過,細細的研看。
五公主並沒有這樣的耐心,況她來大公主府上的次數不少,於這些東西時候看慣了的,只將駙馬新收來的半人高的珊瑚觀玩了片刻,便去別處玩。
這裡謝璇正看得入迷,忽聽旁邊輕輕一聲咳嗽,轉頭就見是陶嫵過來了。
她忙站直了身子,「表姐身子不舒服麼?」
「只是喉嚨有些發癢罷了。」陶嫵瞧著左右無人,微微一笑,「璇璇對這些東西也有研究麼?」
「談不上,就是心裡喜歡,不免多看了會兒。我去給表姐斟杯茶?」
「不必,我坐會兒就得走。」陶嫵以目光指向外頭,平王妃正跟幾位長公主說話,身後僕從已經站好了,像是要辭別的架勢。
謝璇便也不再提,只是道:「難得見表姐一次,就要這樣匆匆走了,表姐回去可要保重身子。」
「等你成了信王妃,有咱們慢慢聚的日子。」陶嫵盈盈一笑,語聲柔和,「你若喜歡這些,我們府上如今雖然冷清,卻也有不少雅藏,到時候可以盡情來觀玩。」說吧,瞅著外頭平王妃似在尋她,便道別一聲,匆匆走了。
她的背影比從前更加纖秀瘦弱,孔雀紋金彩繡綾華服穿在身上時自是合宜,只是腰處稍嫌寬鬆,仿佛纖腰若柳,裡頭什麼都沒有似的。比起從前綺年玉貌、豐瘦得宜的陶嫵,她這半年裡顯然是瘦了許多,整個人的精神頭也似弱了些,更叫人詫異的是,她竟也開始跟謝璇繞著彎子說話----擱在從前,她是姐妹間從不這樣。
是因為小皇孫的緣故麼?
謝璇稍有猜測,隔著窗扇瞧見外頭平王妃和陶嫵一同離去,陶嫵甚至還遠遠回首望了她一眼,隔著窗戶報以一笑。
那笑容叫人捉摸不透,謝璇稍稍愣神,就見大公主旁邊的女官走了進來,低聲道:「謝六姑娘,信王殿下聽說姑娘也在這裡,吩咐我來問一聲,待會是否能與他同行?」
韓玠吩咐大公主身邊的人來問事情……謝璇稍一猶豫,便道:「好。」
她被剛才陶嫵那笑容攪得滿腹狐疑,連著小閣樓里的珍寶雅藏都沒辦法專心瞧下去了,再捱了片刻便先告辭離去。五公主這會兒不見蹤影,南平長公主正跟上一輩的王妃們說話,大公主便吩咐人好生送謝璇出去。
到得府門附近的時候,那女官便道:「姑娘請在偏廳稍後片刻,奴婢去稟報信王殿下。」
她是大公主親自指派的人,而韓玠雖被認在惠嬪名下,論根底卻是與韓玠同出於寧妃膝下,這兩人會有所往來,並不奇怪。
過不多時,遠遠的果然見韓玠上馬,只帶著榮安慢慢出府。那女官便又來請謝璇上車,好生送她出去。
馬車行至巷子口,兩株極大的老槐樹左右拱衛,給兩口做了個天然的洞門。
韓玠就在槐樹下駐馬,高健的馬匹配上挺拔的身姿,他只需稍稍伸手便可折下槐樹枯枝來把玩。正月里的日頭和暖而明媚,透過槐樹枝椏灑了他一身的光影,往地下投個斜斜的影子。他似乎是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放在眼前逆著光看得入神,一動不動。
這平淡無奇的背影卻如同一幅畫刻入謝璇眸中,初春的和暖里,忽然叫人生出懶懶的笑意。
她行至韓玠身邊時,掀簾叫了聲「玉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