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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溫百糙也曉得謝璇最近出來一趟不容易,也不浪費時間,等那婆婆奉上茶,便將她和掌柜擬定的花樣拿出來,一件件的講給謝璇聽。
挑了有一個時辰,謝璇才算是定下了今春新衣所用的花樣,其餘的也不廢棄,暫時留存下來,等成衣坊規模再大些,人手更多的時候,便能派上用場。
正事說完,謝璇打量著院內如常的布設,有些好奇,「姐姐住在這裡都安穩吧?有沒有碰到過什麼麻煩?日常用度可有缺的?」
「這裡臨近兵馬司,六姑娘又安排得齊全,能有什麼麻煩。」溫百糙笑了笑,「就是前兩天窗戶紙壞過幾次,後來拿紗糊上,便也穩妥了。」
……
所以黑臉閻羅高大人並沒敢光明正大的來找溫百糙,還是用捅破窗戶紙的笨辦法?
看溫百糙那從容平和的模樣,顯然並不知道高誠曾經來過,謝璇一腔好奇被澆滅,因為不知道溫百糙和高誠的過往,一時間也不敢莽撞行事,便也不再多問。
誰知道她辭別溫百糙,出了玄武南街沒走兩步,竟然好巧不巧的,在街頭碰見了高誠和韓玠。
最令人詫異的是,他們兩人竟然還是跟越王同行的。
☆、第102章102
各府的馬車上都有標誌,謝璇瞧見了韓玠,韓玠自然也見著了她。馬車稍稍停頓,謝璇掀簾叫道:「玉玠哥哥!」隨即朝越王施禮,「見過越王殿下。」目光稍含打量的看向高誠,她並未急著問候。
高誠的目光也正好投了過來,還是慣有的冷厲之色,往謝璇身上一掃之後忍不住往她附近的紅螺巷瞧了一眼。這舉動霎時叫謝璇想起了高誠捅窗戶紙的事情,心裡想笑,卻又被高誠那冷厲的目光壓著,只能強忍著勾勾唇角。
因有越王在側,高誠並未與她說話,冷著臉扭頭看路。
謝璇便也假裝不認識他,只衝著那身青衣衛的麒麟服行禮,便又看向韓玠。
韓玠在她跟前駐馬,後頭越王也驅馬上前,目光落在謝璇身上,「沒記錯的話,這是恆國公府的姑娘?」
他平日裡跟恆國公府肅無來往,謝璇跟他更無交集,距離上回遠遠看見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越王渾身上下的變化簡直大得驚人----
以前他神情略顯痴傻,仿佛先天不足,說話行動皆是遲緩,身材微微發福,精神也只平常,有時候甚至透著些縱慾過度的模樣。而今卻全然不同了,他騎在馬背上,因為身形高大,挺直了腰背的時候就格外精神,王爺的衣飾自然貴氣出眾,他嫻熟的催馬,竟已不見了原先那種糙包模樣。
若非謝璇知道他其實心機深沉狠毒,是條不折不扣的毒蛇,這時候甚至會覺得這位越王殿下其實也算一表人才了。
這樣的變化在元靖帝和朝堂上下經常看到他的人來說,是潛移默化、微不可察的,即便發現越王不同了,也體會不到太大的反差,而於謝璇這種長久不見的人來說,這前後明顯的變化簡直令人吃驚。
她迎上越王的目光,那眼神中的渾濁早已消失殆盡,沒有了這層遮掩,由狠厲心性而生出的那份陰沉便泄露了出來。謝璇只覺得心頭一沉,垂眸道:「殿下好記性。」
越王皮笑肉不笑的,陰沉的目光往謝璇身上掃了兩眼,「走吧高大人,我們先走。」這話自然是刻意說給韓玠聽的了,韓玠巋然不動,只是道:「那就請殿下和高大人先行,我晚一步趕來。」
那倆人一走,謝璇的目光便同韓玠交匯。
「我們剛去了禮部,途徑兵馬司辦些事情。」韓玠湊近了些許,「你呢?」
「我去看溫姐姐,挑了些今春的衣裳花樣。」謝璇往外一瞧,高誠已經走得有些遠了,便抿唇一笑,「高大人知道溫姐姐的住處,卻沒敢露面,溫姐姐至今都不知道他曾去過。」
「他只偷著去,坐在對面房樑上值夜。」韓玠亦是一笑,「能得青衣衛副指揮使值夜,你這位溫姐姐也算是個厲害人物了。」
「溫姐姐自然是厲害的!」謝璇抿唇一笑,「只是坐在房樑上值夜有什麼意思,吹著冷風數星星嗎。」----她還以為高誠那樣冷厲果斷的性子,既然那樣看重溫百糙的繡帕,到了她住處的時候會直接衝到溫百糙跟前去。
韓玠卻是往高誠的背影忘了一眼,喃喃道:「那種滋味你不會懂。」
她不懂,難道他就懂了?
謝璇瞧著韓玠的神情,福至心靈,「玉玠哥哥,你不會也……」灼灼的目光打量過去,她像是強忍著笑意。
韓玠的臉上有些不自在。
還需要問麼?初初重生的時候,他但凡睡不著就會偷偷溜出來,在恆國公府的房樑上一坐就是整夜,春露秋霜,冬寒夏暑,月明或是陰天,哪怕看不到屋內的情形,坐在那裡的時候就是心安的。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年除夕,深雪裡燈籠朦朧,謝璇薄醉中倚靠著謝珺回棠梨院,那樣的嬌麗可人。那時的他只能躲在樹影后面,任由大雪覆蓋全身,卻不能上前見她,哪怕只是說一句話。
韓玠俯身,看著謝璇柔膩的臉頰。
十三歲的姑娘漸漸長開,稚氣褪去後添了少女的明麗。那雙明眸中溢出笑意,比春光還要明媚,他幾乎忍不住想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像是從話本里走出來的妖精,看一眼都能叫人沉溺。
街市上人來人往,韓玠原有許多話要說,此時卻不能盡言,他並未回答謝璇的問題,只是湊過來道:「二月底冊封,次日我會去你們府上,到時候別跑了。」
這意思大概就是默認了。謝璇強忍笑意,隨即低聲道:「冊封?」
韓玠「嗯」了聲,續道:「今晨碰到你的舅舅陶大人,瞧著氣色不太好。太子自盡後被降為平王,你那位表姐卻懷了個遺腹子,也不知是福是禍。還有----」他頓了一頓,還是道:「你母親曾跟我問及你的消息。」
這意思就是讓她去陶府看看了,謝璇並不知道陶嫵有孕的事情,聞言有些詫異,隨即點點頭兒,「天色還早,我先去看看舅舅和舅母。」到底是心裡擔憂韓玠的處境,打趣過後便低聲道:「越王他不會為難你吧?」
「為難又如何?送我進了詔獄,不也還是轉危為安。放心。」
謝璇其實還有許多想問,譬如關於太子之死的諸多猜測,譬如目下韓玠在宮廷朝堂中的處境,然而這並非說話的地方,她也只能生生咽下。
同韓玠告辭之後,謝璇的馬車就近拐道,往陶府去了。
陶府上下,氣氛略有些沉重。
自陶太傅過世之後,陶府中就剩了陶從時夫婦掌家。陶從時身在大理寺中,卻因郡馬的身份而偏於閒職,跟去年才調入大理寺的衛遠道比起來,陶從時的官職高了兩級,所做的事情卻未必比衛遠道的重要。甚至許多案件里,衛遠道能深入查案,從頭至尾的做下來,陶從時卻只會在結案的時候掛個名字。如此處境加上他本就是個平易近人不愛爭鬥的性子,陶從時便從不參與黨爭。
然而自打陶嫵嫁為太子側妃之後,即便陶從時不涉黨爭,感情上卻也不得不有所偏向了。
高陽郡主的父親端親王是一向愛重太子惟仁的,高陽郡主亦不喜越王之性情姿態,且女兒是太子側妃,自然是希望太子能一路順順噹噹登基的。而今東宮被廢,太子自盡後被降為平王,溫婉出眾的女兒一夕之間守了活寡,腹中又有了個孩子,高陽郡主焉能不操心?
謝璇見著高陽郡主的時候,一向雍容和氣的舅母有些憔悴。
太子的喪禮才完,她也並未隆重裝扮,家常的八成新衣裳配著幾件簡單的首飾,正在喝太醫開的湯藥。聽說謝璇來了,她的臉上牽起一抹笑容,然而眼底終究還是悲傷的,只問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總覺得不放心,所以來看看舅母。」謝璇不敢立即提陶嫵有孕的事情,只是道:「先前老太爺不許我出府,如今平王殿下的喪禮才完,舅母,你和舅舅都還好吧?」
高陽郡主撫著謝璇的肩膀,將她攬進了懷裡,「再怎麼樣,日子終究是要過的。你舅舅這兩天也心裡難受,已經連著告了幾天假,阿媛去平王府陪伴你表姐,如今也只溫兒能解他煩憂。好在青青這兩天一直陪著,才算是好過一些。」
謝璇默默的點了點頭,言語無力,只好伏在高陽郡主懷中,無言熨帖的慰藉。
過了半晌,她才問道:「那麼表姐呢,她還好麼?」
這個表姐自然就是先前的太子側妃,如今的平王側妃陶嫵了。高陽郡主道:「前些天診出她有了身孕,這個時候懷了孩子,也是……唉。她本來就心思細膩,如今遭受大變,那孩子在腹中也才一個月,胎象都不太穩,叫人懸心。」
「好在有個孩子傍身,總算有個安慰。」
兩個人坐了會兒,便去找陶從時。那邊自然也是一片愁雲慘澹,謝璇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告辭,陶青青如今回府居住,便送她出來。
母女二人也是許久沒見了。
謝璇初重生時的那些激盪情緒早已沖淡,此時對著陶氏,能夠心平氣和。倒是陶氏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問過謝澹的近況之後,又問謝珺的。謝璇年節里才去過慶國公府,便也如實答了,只是想起陶溫曾說過的陶氏和宋遠之事,心底里有些好奇。
猶豫了半晌,謝璇到底還是問道:「往後你就住在這裡了麼?」
陶氏的步子稍稍一緩,有些艱難的開口,「璇璇,有件事情想同你們說的。自我從玄妙觀搬回來住,便時常煩勞你舅舅操心,也……遇到了舊時的故人。璇璇,若是我重新嫁了旁人,你們介意麼?」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你和父親早已和離,平白耽誤了十多年,這也算是好事。」謝璇並不覺得陶氏改嫁有什麼問題,仰頭望著陶氏,在那張沖淡的臉龐上捕捉到了忐忑的情緒,就又道:「澹兒的想法跟我一樣。」
「嗯。」陶氏點了點頭,忽然停下腳步,瞧著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兒,「璇璇,以前是我對不住你們,躲在玄妙觀里不聞不問,作為母親,我很失職也很愧疚。往後不管我做什麼,你們依舊是最要緊的。我……」她仿佛不知道如何開口,在感情生疏的女兒面前,有些侷促似的,「會儘量彌補。」
二月初糙長鶯飛,陽光和暖,連帶著將陶氏那股冰冷的衝散了,迥異於從前穿著道袍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