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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唐夫人一向甚少插手兒子的事情,這回驀然開口干涉這等小事,唐靈鈞就有些愣了。

    謝璇和謝澹告辭離去,唐靈鈞還想追過去,卻被唐夫人一把拽住,「做什麼?」

    「我不放心。」十五歲的少年身手靈活,輕易掙脫了唐夫人的桎梏。

    「站住!」唐夫人喝止,「你還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唐靈鈞一怔,回頭瞧著母親的神色,漸漸明白過來。他又何嘗不知,謝璇一直在拒絕他而親近韓玠,甚至這次他們兩人之間的信物也無旁人能明白,如同至深的秘密。他握了握拳,沒有半點消沉,目光卻如小獸,「我明白,但不甘心。」

    「她的心思明了,你的心愿只能落空。」唐夫人嘆了口氣,「若是放心不下,遠遠跟著就是。」

    「可我不甘心!」唐靈鈞不服氣,「鐵勒有搶親之俗,當年父親也是搶親才有了我和妹妹。她目下屬意表哥又如何?無非是以前跟表哥來往的多一點罷了,我只要對她更好,搶過來又有何不可……」

    他說得正激動,唐夫人卻驀然冷了臉,高聲打斷了他,「你不是鐵勒人!」

    短促的厲聲斥責叫唐靈鈞微微詫異,唐夫人身材高挑,尋常明亮的眼睛卻在此時蒙了陰雲,「在這京城裡,誰都可以提鐵勒,只有你不能!你是西平伯府的孩子,是威武將軍唐樽的兒子,與鐵勒毫無干係。」

    她的冷聲斥責澆滅了唐靈鈞激盪起來的情緒,十五歲的少年仰頭與母親對視,兩個人都分豪不讓。

    「好,母親也記得我是威武將軍的兒子,那麼----」唐靈鈞暫時拋開少年情懷,目光隱隱藏著鋒銳,提起另一件事,「我要子承父業,從軍報國!」

    「報國?」唐夫人冷嗤了一聲,再也沒有了放縱兒子胡鬧的耐心,緊緊扣住唐靈鈞的手臂,一言不發的將他拖入內院。

    ☆、第99章099

    謝璇姐弟倆回到恆國公府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門房白日裡並未見到謝璇和謝澹出門,也不曉得這對姐弟前兒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見他倆憑空歸來的時候,幾乎驚掉了眼珠子。不過驚詫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即開門迎他二人入內。

    甬道兩邊是昏黃的燈籠光芒,姐弟倆拐過影壁沒走多久,聽到信兒的謝老太爺就打發人過來,半路將他二人叫到了書房。

    謝老太爺又是擔憂又是惱怒,氣得臉都黑了,見著雙胞胎進來,不能對謝璇這個嬌弱的姑娘怎麼樣,手裡的拐杖便立即招呼到了謝澹的身上,口中罵道:「好大的膽子!誰叫你違抗禁令出門去的,還敢夜不歸宿,反了你了!」連著四五下招呼過去,謝澹站在那兒強忍著疼痛動都沒動,老太爺到底是心疼孫子的,氣呼呼的喘了兩口氣,厲聲道:「跪下!」

    謝璇哪敢違抗,當即拉著弟弟噗通跪在了地上。

    這書房離謝縝的書房也不算太遠,謝縝這兩日忙碌,剛剛從衙署回來還沒吃飯呢,聽說姐弟二人終於回來了,連忙趕過來。

    屋裡燭光明晃晃的照著雙胞胎姐弟,他倆衣衫齊整,精神抖擻,甚至有些坦然受責的意思。

    謝縝懸著的那顆心放下,衝到嘴邊的話就收了回去。

    謝老太爺卻是耐不住的,氣哼哼的瞪了謝璇一眼,先去問謝澹,「去了哪裡?兩個晚上住在了哪裡?堂堂公府千金不打招呼就溜出去還宿在別處,翅膀硬了啊?這麼多年的規矩都白學了!你當弟弟的也不知道攔著----」老太爺忍不住又是一拐杖招呼過去,「就放任她這麼胡鬧,哪還是該有的做派!」

    姐弟倆沉默著沒說話,謝老太爺更生氣了,「家法都忘了是不是?眼睛裡沒有尊長了是不是?這麼大的事情,誰許你們私自出去亂跑,謝家的臉面就這麼不值錢!現在京城是個什麼情形,你們有多大的能耐,居然敢摻和進去!」

    「韓家有救了。」罔顧謝老太爺怒氣沖沖的發泄,謝璇忽然抬起頭來,「皇上召見了玉玠哥哥,他們就有機會去洗脫附逆的帽子,韓府上下,可以暫時保住性命。」

    像是印證謝璇的說法,像是跟謝老太爺賭氣,謝澹也抬起頭來,目中分明有不忿,「我和姐姐本事雖小,卻也不敢臨危而逃。玉玠哥哥曾救過姐姐的性命,對我們府上也十分盡心,老太爺和父親常教導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回韓家落難,我焉能坐視不理?」他微不可查的冷嗤了一聲,「好在皇上聖明,西平伯府仗義,總算是為韓家求得一線生機,就算我們不能救了韓家,能幫著玉玠哥哥面聖進言,也比坐以待斃的好。」

    十三歲的少年漸漸有了主見,這兩天看著唐府孤兒寡母的仗義,看著高誠為同僚鋌而走險,愈發覺出自家老太爺和父親的懦弱。

    老太爺不是和老靖寧侯交好麼?不是說兩家交情甚厚麼?不是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麼?

    可韓家落難的時候,他們做過什麼?

    一片孤憤壓在少年的心頭,積攢到此時終於爆發。他挺直了脊背望著坐上的兩位,目中隱隱傲氣。

    謝老太爺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好半天,他才怒聲道:「莽撞行事還有理了?這回只是僥倖,若是韓家當真與太子有所牽扯,你這樣做會是怎樣的後果?」他總算是找回了場子,「你二叔因為郭舍的事情被罷官,宮裡現放著一位貴妃娘娘和公主,咱們府上的一舉一動牽扯著娘娘,誰許你如此輕妄!」

    「那麼----」謝澹的聲音忽然拔高,情緒有些激動,「你相信韓將軍會謀逆,相信玉玠哥哥是太子黨羽麼?玉玠哥哥是什麼樣的為人,這兩年裡都做了什麼,是怎樣幫著咱們,你不清楚麼?」

    這一下聲音奇高,哪怕書房的門緊閉著,也叫外頭伺候著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謝老太爺面色一變,惱羞之下就要發怒,謝縝忙斥道:「放肆,不許這樣跟老太爺說話!」他身在刑部,這兩天涉足此案,比老太爺更加清楚韓家的處境。如今得知韓家危境暫解,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對姐弟倆的氣也就自然而然的消了。

    屋裡燭火微微晃動,輕輕的噼啪聲里爆出了燈花。

    謝縝警示般看了謝縝一眼,隨即朝謝璇示意,讓她管管這個孤憤的少年。

    底下謝璇雖然是跟謝澹同樣的心思,然而經了一世,於世情人心之涼薄感觸更深,如今就算看不慣老太爺的行為,卻也不會像謝澹那樣憤怒。她輕輕握住了弟弟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跟盛怒的老太爺爭執。

    上首謝縝也忙過去勸說,「父親別生氣,澹兒畢竟年少,經歷的事情不多,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他倆剛剛回來,恐怕還沒吃飯,這兩天必然也累壞了,畢竟都還是孩子,兒子先帶他們回去用飯吧?等到明日,再懲罰不遲。」

    爭鋒相對之下,謝老太爺氣哼哼的喘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連聲道:「孽畜,孽畜!如此不服管束不明事理,讀書又有何用!」

    謝縝不敢頂嘴,只能勸說。

    老太爺找到了台階,一瞧底下跪著的雙胞胎姐弟,惱怒之餘也有些心疼。他其實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們是用了什麼門路為韓玠求得面聖的機會,這會兒卻拉不下臉來細問,只冷聲道:「先帶回去,明日再做處置!」

    棠梨院的正屋裡,燈火通明。

    已經戌時了,院中的丫鬟婆子心驚膽戰的等了兩天,終於盼來了自家姑娘的身影,忙都偷偷念佛。謝縝吩咐擺上飯菜,因不願在飯桌上起爭執,便也不提這兩天的事情,只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帶著姐弟二人和謝玥用完了飯。謝玥自去跨院裡歇息,謝縝便命關上房門,問她姐弟二人這兩天的經歷。

    高誠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說的,姐弟二人能說出來的也只有在唐家借宿,與唐靈鈞、唐夫人共同爭取。

    謝縝問了半天,只問出個七七八八,見姐弟二人心照不宣的沒有詳盡吐露,暗暗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作為父親,他一向都不稱職,謝澹還稍微好些,謝璇對他雖然恭敬,卻頗為疏離,有心事從不肯對他提及。擱在以前,謝縝並不會在意這些小細節,到了如今,細細揣摩子女的心思,謝縝心裡便又是針刺一般。

    夜已經很深了,外頭的月亮高高的掛著,照得庭院裡敞亮如晝。

    謝璇坐得久了,便慢慢的打起了哈欠,謝澹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也有些犯困。謝縝如今拿這對雙胞胎無可奈何,只能先讓謝璇會棠梨院去,而後帶著謝澹去外頭歇息。

    這一夜的謝璇自是睡的格外深沉,黑甜一覺,不知所之。

    次日醒來,屋子裡已經亮堂堂的。

    繡金的紗帳長垂,上頭的每一絲每一縷都清晰分明,謝璇伸手去觸碰上頭繡著的一支海棠,微微翹了翹唇角。床帳內外縈繞著淡淡的甜香,叫人心神舒泰,謝璇睜著眼睛發了半天的呆,才半坐起身來,「芳洲。」

    芳洲應聲而入,掀起紗帳一角,「姑娘不多睡會兒麼?」

    「不睡了。」謝璇起身趿上繡鞋,「早點洗漱吧,用完飯還得去老夫人那裡呢。」

    「老夫人今早派媽媽過來瞧過,姑娘----」芳洲吐了吐舌頭,「你這一趟溜出去,不知道老夫人有多生氣。要不是那紙條子寫得促狹,咱們棠梨院上下恐怕就要遭殃了。老夫人心裡的怒氣沒處發泄,攢了這兩天,今兒早上怕是……」

    「又一次狂風暴雨麼。」謝璇笑了笑,「她要是責罵,我受著就是了。若是罰抄經書,總歸老太爺近來不會輕易許我出門,我乖乖抄寫也就是了。」

    ----只要韓玠安然無恙,這些事情,幾乎微不可提。

    謝璇臉上浮起笑容,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初春的清晨,太陽已經和暖起來。庭院中間的海棠已經偷偷的發了嫩芽,地上星星點點的亦有糙芽冒頭,撐開窗戶透入一縷清風,外頭的鳥雀輕啼傳進來,是春日裡最叫人欣喜的勃勃生機。

    謝璇今兒心情甚好,坐在妝檯前慢慢梳妝。

    薄嫩的脂粉、鮮妍的胭脂,頭上簪兩朵堆紗宮花,別一支俏麗的珠釵,十三歲的姑娘正是梢頭豆蔻,加之謝璇本就生得嬌美玲瓏,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秀眉之下的雙眸燦若星辰,不必怎麼打扮,單單是那股少女的朝氣就能耀人眼目。

    煙雲蝴蝶春衫下穿一襲縷金挑線紗裙,裊裊婷婷的身段兒配得起所有的衣裳,站在廊下逗一逗金絲雀鳥,連每一寸呼吸都是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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