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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今晚我去找你。」韓玠收緊了手臂,唇角彎出輕快的弧度。
冷雪寒風皆不必畏懼,他最愛的姑娘就在懷裡,關心他、牽掛他、依賴他,只要這個念頭浮起,韓玠便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曾在雁門關外失去的那個世界,仿佛又重新回來了。
深夜的棠梨院,萬籟俱靜。
謝璇裹了披帛坐在書案後面,慢慢翻閱一本地理志。書桌前的地上攏著炭盆,上頭炭火燒得正旺,紅通通的顏色叫人心裡暖融融的,連帶著旁邊博山爐里的香氣都馥郁了幾分。
芳洲又一次進來幫她添了茶,掩著嘴打個哈欠,「姑娘,夜已經深了,明天瞧吧?」
「我不困,你跟木葉先去睡----茶壺留下。」謝璇指了指炭盆,「就吊在那上頭,渴了我自己泡茶喝。」
芳洲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勸了,見謝璇依舊無動於衷,只好從命,「那我就在外頭眯會兒,姑娘有事就吩咐我。這樣燈下讀書太熬眼睛,姑娘別太晚了。」
「嗯,去吧。」謝璇頭都沒抬。
她的手裡是一本地理志,主要講庸州一帶的地理風物,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涉及雁鳴關的。謝璇以前多讀詩書,偶爾也會瞧佛經,對地理風物之類的興致不算太高,並沒讀過這些,今日偶爾翻到此書,瞧了兩頁,不自覺的想起韓玠來,想像他在那些山川之間的生活,就有些不忍釋卷了。
將雁鳴關一節幾乎翻完了,她才聽見等待中的動靜。
韓玠又是堂而皇之地自正門進來的,身上裹著大氅,落了滿身的積雪。他閒庭信步般走入謝璇的書房,竟像是到了自家的地盤似的,將那大氅往衣架上搭著,走過來瞧了瞧謝璇的書,「庸州地理志?」
謝璇掩卷擱在案上,「外頭還在下雪麼?」
「又在下了,城內尚且如此,城外還不知有多大。恐怕明兒災情的奏報就要隨著雪片飛進來了。」韓玠瞧她身上穿得單薄,伸手試了試臉上溫度,問道:「今晚冒雪回來,喝薑湯了吧?」
他剛從夜雪中進來,身上還帶著點寒氣,就算身體像個火爐似的,指尖也還是有些冰涼。謝璇取了蒲團放在炭盆旁邊,「已經喝了,玉玠哥哥坐吧。」隨即倒了兩杯茶。
韓玠坐在對面,看她做著這些,目光漸漸柔了起來。
這樣的圍爐夜話是暌違已久的。上一次這樣自然而然的親近,是什麼時候了呢?那還是她去世那年的春節吧,他難得回京一趟,便拿所有的時間跟她膩在一處,下雪的夜裡,圍著暖融融的火爐相擁而坐,哪怕是什麼都不說,都叫人幸福得想要微笑。
窗外咔嚓一聲,像是樹枝被積雪壓斷的聲音,謝璇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韓玠連忙接住。
指尖觸到細膩溫軟的肌膚,謝璇像是有些閃避,只將茶杯遞給他,便將手收了回去。
韓玠噙著笑意看她,謝璇便咬了咬唇,「我等你過來,是為了說正事。」
「嗯。」韓玠似笑非笑,啜了口茶。
他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十二歲的姑娘深夜請男子來自己的書房已是出格,她會這樣做,無非是關懷他的處境,他若是舉止輕浮唐突,那就真是太混帳了。心頭那一絲浮躁被壓下去,韓玠收了衣襟,端端正正的坐好。
前世今生,他已經等了她很多年,這兩三年的時間,他等得起。
謝璇也喝茶潤喉,「外頭人多眼雜,許多話說起來並不方便,這樣反倒更自在從容。」她像是解釋似的,炭火熱熏之下面色微微泛紅,「今兒我去西平伯府,大長公主在為皇后娘娘抄經祈福,我才知道皇后娘娘的病原來九月就有了苗頭。玉玠哥哥,你知道這些麼?」
「九月?」韓玠有點詫異,隨即搖頭,「皇后身邊消息封鎖得緊,大家都不能隨意刺探。我只知道她是十月底病倒宣的太醫,怎麼?」
「我聽長公主說,皇后娘娘九月里是心神不寧,如今更是有些恍惚。玉玠哥哥,我記得你曾在八九月的時候,提過一個叫莫藍的宮女?」
韓玠立馬會意,「你的意思,皇后的病與她有關?」
「我有這種感覺----」謝璇笑了笑,「姑娘家有時候感覺挺準的,不講道理,卻值得考慮。那個莫藍形跡可疑,你也說過,她以前是皇后娘娘跟前得臉的宮女,卻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去了冷宮,一待就是多年,這其中必然有貓膩。她的下落,還是不明麼?」
「我暗裡查訪,沒有結果。宮裡的事我也不能太露痕跡,怕是被有心人藏起來了。」韓玠沉吟片刻,「先前我以為她是被皇后藏起來,畢竟她才是後宮之主。如今看來,恐怕未必。」
「若是皇后,她只要將莫藍捏在手裡,怎麼處置還不是她說了算,又怎麼會心神不寧?恐怕是莫藍落在了旁人手裡,皇后才會忐忑。」
「越王最近舉動有些怪異----」韓玠忽然提起那條毒蛇,「越王妃以前不怎麼出門的,這兩個月倒是往皇后那裡多去了幾次,甚至還去拜訪太子妃,異於平時。」
謝璇眉心一跳,「會不會莫藍已經到了越王的手裡?」
韓玠沉吟了好半天,面色幾番變幻,才緩緩點頭道:「非常可能。若莫藍是在越王手裡,那許多令我百思不解的事情就說得通了----璇璇,這個年恐怕過不安穩。」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握起來,迅速的將一杯茶飲盡。
心裡頭突突直跳,他腦海中那個可怕的猜測又浮了出來,叫人口乾舌燥。
韓玠又倒了杯茶喝盡,望著謝璇,欲言又止----有些事他會毫無保留的告訴她,有些事卻不能。那個隱隱約約露出來的猜測,叫他都心驚膽戰,在塵埃落定之前,他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哪怕是謝璇。
否則他這兩個月來的心驚難眠也會同樣加在她身上。她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姑娘,哪裡受得住這些東西?
然而心跳卻難以平復,韓玠到底是克制不住,握住了謝璇的手。
謝璇有些詫異,想要掙脫,韓玠卻低聲道:「給我握會兒。我不做別的。」
這倒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了,謝璇忍不住想了想他所指的「別的」,臉頰就有些泛紅。不過瞧著韓玠面色有異,覺得他應當是想到了朝堂上的什麼要事,便沒再反抗。
溫厚有力的手掌包裹著柔軟的小手,玉指柔弱無骨,像是她嬌美的臉頰、玲瓏的身姿,讓人忍不住想要悉心呵護。
他的心裡漸漸又踏實下來,仿佛又種力量生於無形,漸漸充盈在四肢百骸。
「一切都有我。」他突然喃喃自語,語氣眼神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篤定。
爐火烤的人微微發熱,朦朧的燭光之下,她的臉頰愈見柔膩,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摻雜著擔憂,無聲傾訴。韓玠湊過去將謝璇的手掌親了親,「璇璇,一切有我。」
謝璇噗嗤一笑,覺得掌心痒痒的,連忙抽回來,「我知道啊。」
「嗯。」韓玠笑了笑,將蒲團往旁邊挪了挪,坐在謝璇身側,只安安靜靜的將她看著。
窗外似乎起了風聲,簌簌的吹落積雪,猛然聽到噗通一聲,應當是雪積得太厚,滑落在地時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裡分外清晰。茶壺裡的水又沸了,滋滋的冒著熱氣,這樣的氛圍叫謝璇都有些貪戀,只是被他盯著的時候有些侷促,於是沒話找話,「你在青衣衛里,一切順暢吧?」
「年底了,吏部要年底考評,各處衙署又要將一年的事情收尾,許多事都得青衣衛盯著,事情又繁雜又多。」韓玠難得抱怨,「原想趁著下雪的時候帶你去逛逛,也沒時間了。」
謝璇噗嗤一笑,「還逛什麼呀,翻過年就十三了,老夫人才不許我像從前那樣瘋玩。」
「嗯,再過兩年就十五,可以嫁人了。」韓玠微微一笑,「老夫人困著你,那我就偷偷來看。反正貴府上下沒一個人能發現我的蹤跡。」
「那我可就沒臉見芳洲。」
「有臉見我就成。」韓玠忍不住,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謝璇便提起蒲團往旁邊躲,「說好了只談正事的!」
「婚姻大事是頭等大事。」韓玠說得一本正經,「璇璇,這兩年若是有旁人來提親,你可不許答應。」
「那我可做不得主,也許老太爺和老夫人一高興就答應了,難道我還鬧死惱活的不肯嫁?」謝璇故意別開眼,唇角輕輕勾起。
「你安心穿上嫁衣,我半路將你搶過來就是了。」韓玠忽然想起什麼,「就像是鐵勒人似的,看上了哪個姑娘,搶親也是可以的。當初唐樽大將軍就是搶了親,才有的靈均和婉容。」
「真那麼彪悍?」
「嗯,不止男子可以搶親,女子也能搶,就跟話本里女賊搶了書生去壓寨似的。」韓玠伸手將謝璇撈進懷裡,「我瞧靈均那小子就有這意思,不過可惜了,他搶不過我。」
謝璇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個物件,哪有搶來搶去的。」
「你不是物件,是個寶貝。」韓玠一本正經,說起這些話竟似水到渠成,半點也不覺得突兀。倒是謝璇被他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他懷裡逃出來,吃吃的笑著。
外頭又是咔嚓一聲,也不知是哪個樹枝被壓斷了,不多會兒就聽見徐媽媽低低的說話聲,怕是被雪的動靜給驚醒,出門來瞧瞧。
謝璇猛然想起自己屋裡還亮著燭火,徐媽媽見了定要過來催促安寢,忙低聲提醒韓玠,「快走!」韓玠反應也極快,怕站起時將身影投在窗戶上,便躬身往側邊掠過去,揀了西裡間的窗戶翻出去,沒發出半點動靜。
臨行之前,還不忘飛快的在她額頭親一口。
不多時,就聽徐媽媽的聲音到了屋外,輕輕扣了扣門,「夜深了,六姑娘還沒睡麼?」
謝璇已然站起身來,裹好了披帛,回身拿了那一卷庸州地理志,過去開門。
☆、第92章092
徐媽媽身上披著厚厚的衣裳,手裡挑了燈籠,進門見是謝璇自己來開門,便問道:「姑娘怎麼還沒睡?這都快子時了。」
「瞧見一本有趣的書,一時貪看就忘了時間,媽媽進來喝杯茶麼?」
徐媽媽便笑了笑,「姑娘就別管老婆子了,如今正是寒冬臘月最冷的時候,姑娘合該早些安寢。芳洲和木葉也是,都不知道勸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