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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薛保原也只是陪韓玠前來,身上沒壓事情,就有些笑容可掬,「這位韓大人在外頭號稱玉面修羅,瞧見那仙鶴了吧?皇上特賜的!」索性閒站著無趣,便與故人閒聊起來,「說起來這可是個厲害的主,靖寧侯府的二公子,武功才學樣樣都是出類拔萃。當初他剛進青衣衛,宮裡宮外都覺得意外,誰知道不過兩年的功夫,瞧見沒,聖眷優渥,前途無量吶!世家公子進青衣衛的也不少,像他這樣又有手段又會做事的可不多。」

    「你說他……」莫藍的面色已是微微發白,「是靖寧侯府的?」

    薛保察覺不對勁,問道:「怎麼?」

    「沒,沒怎麼。」莫藍像是有些站累了,靠在後頭的牆壁上,低頭喃喃道:「就是覺得世家公子們大多養尊處優,很少像他這樣……看著格外狠厲。」

    薛保在宮裡打滾多年,對莫藍說不上知根知底,卻也是相知甚深,哪裡聽不出那牽強的語氣。

    有些詫異的打量了莫藍兩眼,見她已經低下頭不說話了,便也沒再追問。

    皇宮裡的管事姑姑們雖也是伺候人的,卻比外頭一些姑娘還要有體面,尤其是像莫藍這樣在皇后跟前伺候過,當時連有些妃嬪都得避讓三分,那些年裡也是穿著綾羅戴著金玉,比些低等妃嬪都要光鮮。

    薛保還記得當年初見莫藍時的模樣,十七歲的姑娘穿著錦緞宮裝,笑著將一把金銀錁子放在他手裡。那時候他還是馮英跟前的一條狗,從小就窮慣了,被帶到御前伺候,就連跑腿傳話都覺得是無尚光榮,接過那一捧金銀錁子,滿心都是感恩戴德。

    而今二十多年過去,十七歲的姑娘已在深宮中熬成了婆婆。不過四十餘歲的年紀,一絲不苟梳著的髮髻里卻添了白髮,就連眼睛裡的光彩也全都失去了,像是枝葉凋盡的枯木。

    薛保幾經起落,想起過往種種,也有些出神。

    韓玠走出靜室的時候,就見薛保和莫藍都立在牆根底下取涼。聽見門扇的動靜,莫藍迅速抬起頭,面色像是有些蒼白,往他臉上看了看,像是有些驚異似的,連忙避開。

    這一串反應不過兩息之間,韓玠卻清晰完整的捕捉到了眼裡。

    他有些詫異,皺眉看了莫藍一眼。

    ☆、第86章086

    見到韓玠出門,薛保便走了過來,「韓大人都查問完了?」

    「還要再查問一人。」韓玠原本都打算走了,在見到莫藍那反應的時候卻臨時改了主意,道:「還有些事要問莫藍姑姑,無妨吧?」

    「韓大人只管問,只管問。」薛保笑著回頭示意莫藍,那頭莫藍也迎了上來,將所有的震驚藏在眼底,低頭跟韓玠進了靜室。

    冷宮裡的靜室也很簡陋,除了一副桌椅之外幾乎沒有旁的東西。窗欞已經舊了,上頭的窗紗被曬的年頭久了顏色花樣都已經淡得辨認不出來,只是畢竟質地好,除了有些破洞之外,竟然也還能勉強撐著。

    陽光明晃晃的漏進來,韓玠叫莫藍坐在對面,隨便找個由頭挑起話題,又將剛才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對面的莫藍像是心神極亂,偶爾抬頭瞧他,目光對視的時候竟是迅速逃開,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內容雖與先前的回答相差無幾,卻顯然不如最那樣鎮定自若。

    這完全不是一個久處深宮、曾在皇后跟前伺候的宮女應有的模樣!

    明明剛才還沉穩不驚,她出了靜室之後,做過什麼?

    韓玠愈發懷疑,索性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逼問,強令莫藍抬頭對視的時候,那雙已然漸漸渾濁的眼睛裡分明有慌亂和逃避。怎麼回事!這變化太大,韓玠疑竇已起,見查問的內容沒有出入,便叫莫藍先出去,隨即將剛才守在外面的小太監召進來,問道:「先前莫藍出去之後,做過什麼?」

    小太監一直在外頭守著的,想了想,如實回答道:「姑姑出來後就和薛公公說話,沒見做別的。」

    「和薛公公說話?」

    那小太監便道:「我聽說他們以前是認識的。剛才一起躲了會兒涼,也沒見做什麼。」

    那麼莫藍的變化就是在跟薛保說話時發生的?

    韓玠再度出門的時候,莫藍正跟小宮女兒們站在一處,薛保則是與先前全無異處,正在門口站著。他笑著說了聲「薛公公久候。」薛保的臉上便又堆出笑意,「韓大人說哪裡話,我這也是奉旨辦事,韓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沒了,麻煩公公來這一趟,韓某謝過。」

    ----薛保雖是太監,卻是掌著印的,雖然未必有馮英先前的膽大妄為,然掌印太監的身份擺在那裡,有些低階的官員在他跟前還要點頭哈腰,韓玠雖不必如此,卻也挺客氣。

    薛保便也坦然受了。

    兩人離了冷宮,兩側道路荒蕪冷落,韓玠微微一嘆,「韓某以前沒來過冷宮,未料竟是如此情形。那位莫藍姑姑在這裡真是可惜了,看她與薛公公閒談,應當是相識?」

    「她與我是老鄉。」薛保在御前伺候,最會聽音,知道韓玠查問的習慣,既然瞧見了他跟莫藍在一處的情形,必然會問,便主動撇清,「她在冷宮待久了,難免膽小,出來說大人威儀高貴,叫人不敢直視。我便勸慰她幾句,免她不安。」

    「這就是過獎了,」韓玠偏頭一笑,打趣道:「薛公公沒說我壞話吧?」

    「大人行事剛正,有什麼壞話可講?」薛保笑答,大抵也察覺出了韓玠刨根問底的意圖,反正沒說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索性一概坦白,「只說大人出身豪門,做事卻如此認真,一絲不苟,叫人欽佩。」

    韓玠的目光一直留意著薛保的神情,見他不似說謊,便也沒再追問。

    回到衙署的時候,韓玠卻有些坐立不安。

    今兒去冷宮查問的事情其實不太重要,從莫藍到裡頭幾個宮女,說辭都沒什麼大問題,不值得深究。叫他奇怪的是莫藍的反應----最初查問,她言語有序,目光相接的時候也毫不躲閃,可只是隔了那麼片刻的功夫,怎麼就忽然變了?

    唯一的變數就是她跟薛保的談話。

    假若薛保太會演戲,沒說實話,她們的談話內容到底是什麼?

    假若薛保所言屬實,那麼,莫藍為何在得知自己的出身後,舉止大變?

    許多細碎的線索若隱若現,韓玠沉默著站在案前,雙唇緊緊的抿著。

    他既然下決心要除去越王、郭舍等人,自進了青衣衛後就格外留意,宮內宮外與他們相關的消息都不放過。青衣衛里有無數的積年卷宗,涉及朝堂大事,也有宮闈秘辛,其中大部分的卷宗韓玠有權查閱。他閒暇的時候也翻過許多卷宗,許多大案之間互相牽連,印象中,宮闈相關的卷宗里,對於莫藍的描述寥寥可數。

    她為何會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舉止大變?

    一個十多歲就進宮,曾在皇后跟前伺候,在深宮中三十年沉浮的管事姑姑,理應不是那種表現。他進入青衣衛也才兩年,而莫藍十多年前就已經在冷宮了,兩人原本沒有任何交集。

    韓玠百思不得其解,站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又往那浩如煙海的卷宗里去了。

    這一整宿都在存放卷宗的書室里度過,韓玠翻了上百份卷宗,依舊沒找到什麼與他有任何關係的蛛絲馬跡。直到天亮快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被一份卷宗里的日期吸了目光----

    那是關於宮中一起給宮妃投毒的案子,涉事的宮女叫素月,涉案時只有二十歲,原該到了年紀放出宮去,卻因為捲入給多年前故去的劉嬪投毒的案子裡,被判了杖殺之刑。那是靖十六年臘月初的事情,卷宗里詳細記錄了當時素月的口供,將臘月前後所作的事情說得格外清楚。

    吸引韓玠目光的就在這裡。

    元靖十六年十一月三十,當時的寧妃還只是個貴人,深夜誕下了三公主,當時素月就在旁邊伺候。

    那個日子,恰恰就是韓玠的生辰。

    有關自己的事上,人總是格外敏感,韓玠將那日期瞧了半天,沒想到三公主竟是跟自己同時出生,倒真是巧合。

    他隨即心血來cháo,翻閱了整個卷宗,發現素月十四歲入宮,十六歲被分派到寧妃身邊,其後的幾年沒什麼過人之處,也犯過什麼大錯,就連劉嬪投毒的案子,也似乎是牽強的----根據卷宗的記載,她雖在寧妃跟前伺候,卻是旁人的指使,謀害妃嬪。

    供詞很模糊,對照整個案子,頗顯漏洞,然慎刑司向來都視低等宮人的命為糙芥,倉促結案,也無人去認真核查。

    韓玠隨即翻查了那之後的一些卷宗,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有十來件案子,其中被杖斃的宮人不少,而詳查那些人的經歷,倒有四五個人是曾在寧妃跟前伺候過的。只是卷宗里沒再出現過與元靖十六年十一月三十相關的隻字片語,只是有一處提到了寧妃,說那宮人是冒犯衝撞了寧妃,被皇后懲罰後打發去做苦役。

    短短一年時間,一位妃嬪誕下了孩子,伺候她的宮人卻相繼出事。按那些卷宗來推測,大約都是宮人們在寧妃生產前後犯錯,被罰往別處,然後被牽扯入其他案子,相繼杖斃。

    這就有些意思了。

    韓玠在案前坐了一整晚,將這些卷宗看完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扶著後頸揉了揉,正在伸懶腰的時候,管著書室的書郎進來,有些詫異,「韓大人又看了一整個通宵?說起來,咱這裡那麼多大人,就數韓大人做事刻苦。這一晚上累壞了吧?紙坊街的劉老伯回來了,可以去買碗餛飩吃啦!」

    紙坊街劉老伯的餛飩在青衣衛里是出了名的,這些漢子們晝夜替換值守,清晨下值的時候也都喜歡去那裡吃一碗餛飩。

    韓玠聞言道:「那可真是久違了,有差不多三月了吧?」

    「嗯,三個月了,大家都想念呢!」那書郎笑了笑,指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宗,「這些卷宗韓大人還要看麼?」

    「不看了,歸架吧。」韓玠因為時常翻閱卷宗,將各類文書翻得亂七八糟後總有些歉然,每回都會幫著書郎將卷宗歸回原位。這會兒天色尚早,除了這位勤快的書郎,書室內也沒人過來,倆人一個報卷宗號,一個按照天干地支的分類將卷宗放回原位。

    末了,韓玠便道:「最近接了個案子跟一個叫采藍的宮女有關,煩你有空時將她的卷宗挑出來記著,到時我來翻看。還是老規矩。」

    這書室里的書郎雖沒有韓玠這般的武功和刑訊本事,卻都對自己所掌書室的卷宗排放了如指掌,由他來挑卷宗,比韓玠自己尋找要省事許多。青衣衛中每個人接的案子大多也是保密的,所調閱的卷宗也不會向外透露,這書郎自然曉得老規矩,便忙道:「韓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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