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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底下的少年們圍著鐵籠嘰嘰喳喳,謝鴻那裡即便有意的裝謙和,臉上卻還是漸漸露出得意,有聲有色的朝眾人講述這隻獒犬的來源和習性等等。而唐靈鈞則完全沒把這些放在心上,湊在鐵籠便看了半天,便又折身回到假山上,撇嘴道:「沒意思,餵藥了。」
「什麼意思?」韓采衣沒明白。
「就是餵藥了啊,看著長相威猛,其實沒什麼野性,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一樣。」唐靈鈞在柔暖的春光里打哈欠伸個懶腰,仿佛對這隻獒犬意興盡喪,「半點都不如我養的那隻豹子,等小豹崽兒生下來,嘿嘿,謝六姑娘,送你一隻如何?」
「我不要它。」謝璇沒興趣。
韓采衣卻是期待,「到底什麼時候能有小豹子啊表哥,我都等好久了!」
「我又不是那頭母豹子,哪說得准啊,不過你那一隻早就定好了,不會被人搶走。」唐靈鈞攤手,扭頭看一眼圍著鐵籠興奮探討的少年們,仿佛有些鄙棄的意思,便折道而返。
韓玠本就是被他拉來的,謝璇和韓采衣也已看完了,正好一同回戲台子那裡去。
這一日唱戲擺酒,自是熱鬧非凡,到得後晌賓客漸漸告辭,韓夫人因為和岳氏聊得興致高昂,倒頗有多坐會兒的意思,順便拉著謝府幾位姑娘的手,挨個兒說話。
此時的規矩也不似最初嚴整,雖不至於男女混坐,但如韓玠這般常來往的人還是會來這邊閣樓,給老夫人問安。
廳里的人漸漸變少,謝璇坐在謝珺旁邊,正想著偷偷溜出去避開韓夫人,卻未料那廂眼尖,已然看見了她----「璇璇,過來坐。」韓夫人喝了點酒,臉上帶笑,熱情如舊。
謝璇很想躲開,卻也不能不有所顧忌。
先前謝韓兩家退親,雖然後來都沒說什麼,到底是埋了點心結。兩家的交情當然不能無緣無故的斷掉,若她在此時表現得太過疏離,未免不好。
正自懊惱,就聽韓玠忽然開口道:「剛才謝叔叔囑咐我早點帶璇璇去他的書房,有些書法上的事要指點,老夫人和夫人雅興正濃,韓玠不敢多攪擾,這就告辭了吧?」
謝老夫人這會兒心情正好,便道:「既是有事就先去吧。」
韓玠在青衣衛里歷練了這半年多,行事愈發有氣度,朗然開口的時候就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待和謝老夫人這一往來,便輕易淡化了剛才韓夫人那句話。他也不耽擱,躬身告辭,行至謝璇身邊,偏頭看她,「走吧?」
如此良機怎可荒廢,謝璇再不猶疑,連忙跟著溜出來。
閣樓之外,三三兩兩的還有賓客在笑鬧,韓玠今日赴宴,自然也喝了些酒。不過他酒量好,除了身上那淡淡的酒氣之外,臉上倒不怎麼表現出來,一雙眼睛湛亮如初,瞧過來的時候像是能透進人的心裡。
反觀謝璇,雖然小姑娘家喝的只是果酒,到底酒量太淺,臉頰早已粉紅。
兩人避開賓客走了一陣,謝璇被外頭的風一吹,腦子裡有些飄忽。芳洲連忙要上前扶著,韓玠卻已朝她吩咐道:「去尋醒酒石來。」
芳洲有些猶豫。
今兒因為賓客太多,為免閣樓里太擁擠,謝璇只帶了芳洲隨行,若是此時她依命離開,豈不是就要丟下謝璇一個人了?芳洲還清晰記得上回的事情,她貿然聽了韓玠的意思收下短刀,回頭就被謝璇數落了一頓,可見韓玠這個人的話是不能聽的。
芳洲連忙上前扶住了自家姑娘,「韓公子放心,咱們院裡有醒酒石的。」
韓玠無奈扶額,低頭瞧見謝璇那醉貓般的模樣,只好停下腳步,蹲在她跟前,道:「璇璇還能走麼?我送你回去?」
「玉玠哥哥不是要帶我去爹的書房麼?」謝璇薄醉之中,腦子轉得有點慢。
「那是我隨口胡謅的。」韓玠一笑,就勢道:「我有話想問你。」
這樣一說,謝璇心裡倒是好奇起來。好端端的,韓玠胡謅這個理由把她誆出來做什麼?難道是他已經看出了她對韓夫人的不喜?混沌的思緒中,忽然有某種奇異的直覺襲上心間,讓她覺得韓玠的行為越來越不可捉摸。
仿佛此時的他,也跟前世完全不同了一樣。
這個念頭只是模糊的閃過,謝璇便朝芳洲道:「你到前頭的橋邊等我。」
既然是謝璇開口,芳洲便不再遲疑,先走了。
剩下韓玠蹲在謝璇面前,微微仰頭時,順著光便覺她的肌膚晶瑩剔透,如今面色帶紅,便如上好的白瓷里暈染了胭脂,又是柔膩可親,又有朦朧的嬌麗。心神一時恍惚,他忍不住伸手撫在她的臉頰,手指觸及嬌嫩的耳垂,就勢摩挲。
只這一個動作,就叫謝璇陡然清醒了些,退開一步,道:「玉玠哥哥!」
心思回籠,柔暖的初春陽光里,韓玠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腦子混混沌沌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怎麼都挪不開。仿佛天地之間萬般景致盡皆失色,只有這張熟悉的容顏能深入心底,叫人魂牽夢縈。
「璇璇。」他站起身,復又躬身瞧她,自下而上的姿勢,像是隨時能把她撈進懷裡。
「什麼事。」謝璇側身,是略微戒備的姿勢。
韓玠只能在心裡苦笑,目光鎖住謝璇的表情,突兀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母親?」
☆、第44章044
這話問得太過突然,謝璇愣了片刻,才矢口否認,「沒有啊。」
到底是醉中不如往常機敏,即便最後否認得以假亂真,然而發愣那瞬間的表情變幻卻已盡數落入韓玠眼中。他在青衣衛中歷練了半年,刑訊逼問的事情跟著學過不少,最擅長的便是從人的神情變化之中捕捉細節。
那一瞬,韓玠已無比確信,謝璇不喜歡韓夫人,甚至帶著厭惡。
哪怕對著他這個萬惡的夫君時,謝璇都極少露出厭惡的神色,為何提到韓夫人,她臉上會有那般神情?難道前世他在雁鳴關外時,韓夫人曾做過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前世的麗色與眼前的童顏重疊,韓玠險些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裡。
倒是謝璇心裡存了疑竇,問道:「玉玠哥哥怎麼會這樣問?」
「看得出你不是很想跟我母親說話,也許是覺得煩,也許是有其他原因,所以尋個由頭帶你出來,順便解開疑惑。」
「是覺得煩。」謝璇倒沒再否認。
被他勾起過往記憶,謝璇漸漸又覺得戾氣湧上來,在酒意催動之下,讓人覺得煩躁,想痛痛快快的將所有的委屈和積怨發泄出去,從此一身輕鬆的過日子,再不計較其他。可她如今還只是個小姑娘,連羅氏都沒打壓掉,岳氏那裡更不必說,又哪有能耐去跟韓夫人較勁?
看不開的仇怨,擺不脫的欲望,這便是佛經所說的枷鎖吧。
怨憎會、求不得,甚至那時的愛別離,明知苦惱全是出自心中執念,卻還是沒法釋然。
謝璇仰頭,瞧見樹梢有麻雀撲稜稜的飛過,掠過屋檐竄入樓閣。
她多想如鳥雀自在,然而背負著前世的經歷,便無法輕盈騰飛。轉頭瞧著韓玠的眼神,幽深之中夾雜柔和,與平日裡凶名赫赫的青衣衛迥異。
他也許真的愛著她,可他知道韓夫人曾怎樣刁難她嗎?
他不知道,永遠不會知道!前世為了不給他添煩憂而選擇隱瞞,怪她性子軟弱過於委曲求全,才會自討苦吃,此生早已退了婚事,更是無需多言,反正已經隔了一世,只管塵封起來就是了。
討厭的韓玉玠,可惡的韓玉玠,她半點都不願意想起前世在靖寧侯府的那些經歷啊!
謝璇轉身欲走,卻忽然被韓玠握住了手腕----
「璇璇,我以前做錯了些事情,那是……」他的聲音猛然頓住,略微驚愕的低頭,就見謝璇已抬起他的手腕,再一次用力咬下。
悶重的疼痛襲來,不過片刻就又消失。
謝璇詫異的看向韓玠的手腕,就見在她淺淺牙印的旁邊,還有一道一模一樣的牙印,只是印得略深,像是經年的舊傷疤。
猛然想起去年剛重生的時候,她也是一肚子的怨憤委屈,對著韓玠時情緒失控,便重重的咬了一口。憑著模糊的印象,似乎咬的就是這隻手,可是,就算她真如小豹子,也沒法留下這麼深的傷疤吧?
詫異的抬頭,韓玠像是有些不自在,放下衣袖遮住了傷疤。
遠處隱約傳來說話聲,謝璇不欲多留,丟開韓玠的手臂,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前面芳洲已經等了好半天,見著她孤身而來,連忙迎到跟前,穩穩扶住了小醉貓。
回到棠梨院的時候,院子裡靜寂無聲,謝璇跑回西跨院裡,將芳洲、木葉等人關在門外,而後將自己甩在床榻上,心突突的跳著。心裡煩躁得很,她翻起身跑到桌邊連著灌了三杯茶還是沒能壓下心跳,她又走到書案邊上,心煩意亂的翻著上面的書本。
為什麼剛才有一瞬,她會覺得韓玠也是帶著記憶重生的人?
許多疑影浮上心間,叫她越來越凌亂----她記得韓玠渾身上下除了幾處傷疤之外,並沒半點咬痕,那腕間深深的印記,應當就是她當日的「傑作」。她知道當初自己咬的用力,然而再怎麼重,哪怕傷口癒合後回留疤,也不會太過明顯。韓玠那傷疤,倒像是被什麼東西蝕出來的。
可是好端端的,韓玠完全可以把那表現理解成是小姑娘耍性子,為何卻要蝕成傷疤?閒的沒事了自nüè嗎?
前世的韓玠立志在沙場上求功名,今生卻毅然決然的進了青衣衛,這只是一枚碎裂的玉珏就能改變的嗎?
甚至他看她的眼神……半點都不像以前那個懶洋洋的貴公子!
一時間只覺得口乾舌燥,謝璇腦門兒上突突直跳。
重生後她並未細想其中玄妙,一門心思的只想先把羅氏打壓下去,然後遠離韓家。那時畢竟初經生死,對前世的淒風冷雨雖刻骨銘心,卻也帶著逃避的心態,不敢深想,對於韓玠的種種表現,也沒去品咂過。
而今一件件回想,才發現韓玠跟前世的那位大哥哥已經截然不同。
這一世里,所有人行為舉止都跟前世一樣,即便是被她力推了許久的謝縝,雖然有所變化,性情終歸是如舊的。可是韓玠,他的言行、他的舉止、他的抱負、他的眼神……通通不一樣了!
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有那樣天翻地覆的變化,讓他從靖寧侯府風光照人的貴公子變成青衣衛中凶神惡煞的玉面修羅?讓他向來都溫暖的笑容漸漸收斂,眼神也變得幽深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