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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玄妙觀是每個人心頭的病,羅氏臉上的笑容一僵,扭頭看向謝縝。

    謝縝低垂著頭吃飯,倒看不清神情變化,只是道:「那我送你去。」

    「不用了,爹爹事務繁忙,舅舅送我就好。」謝璇想都不想的拒絕。

    謝縝抬起頭看她,眼神有些晦暗難辨,只是悶悶的「嗯」了一聲。

    謝璇在陶從時的帶領下到了玄妙觀的時候,陶氏還是跟上回一樣,到對面山頭的觀中論道去了。這回陶從時為免謝璇落單,還帶了女兒陶媛過來作伴,三人總不好翻山越嶺的追過去,便又去山莊裡歇下。

    這是謝璇第二回來玄妙觀,瞧著那牌樓山門、飛鶴靈芝時,眼前浮現的全是陶氏的模樣。她悶頭走著,不時的會抬頭望四處看看。

    陶從時見她如此,忍不住問道:「在找什麼?」

    「沒找什麼。」謝璇收回視線----

    總覺得有人跟著他們,難道還真是如她所料,謝縝不敢明著來看陶氏,想跟在他們背後,悄悄的看前妻一眼麼?雖然這種行為委實令人不齒,謝璇卻還是盼著如此,至少謝縝的心思活泛起來之後,後面的事情就能順利很多。

    可惜她從後晌等到入暮,一直也沒見謝縝的影子,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是夜風清月明,謝璇沒什麼睡意,便跟陶媛盤膝坐在中庭的竹椅上,對著不遠處的玄妙觀發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陶從時將兩人的披風遞過來,向謝璇問道:「還在怨她嗎?」

    「嗯。」謝璇坦誠不諱,系好披風,輕輕吐了口氣,瞧著月明如水、滿山銀光,便慢慢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覺的出了中庭,站在山莊門口遠遠的瞧著觀中幾座大殿,見陶從時還跟在她後面,不由一笑,「舅舅先歇著吧,我們就在山莊裡走走,不用擔心。」

    「只許在山莊裡轉,也不能跟你表姐走散了!」陶從時不放心。

    謝璇拍著胸脯保證,「上回已經夠嚇人了,我可不敢再來那麼一回。」

    其實這山莊也不大,只因臨近道觀,便有不少道家的風物,其間書法詩詞,大有可觀玩之處。

    陶媛是、皇家後裔,自然很有底蘊,謝璇也是兩世的修習,如今碰上這些東西,表姐妹倆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且陶媛作為高陽郡主的女兒,出門時也會有人護衛,倒不怕什么小毛賊。

    正自樂在其中,忽覺一陣風過,婆娑的竹影后忽然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謝璇驚而回頭,就見韓玠不知是何時出現,身上還穿著麒麟服,連頭上的冠帽都沒摘,正在竹林下站著。他本就生得俊美,修長的身段懶洋洋的站在那裡,就著月影清風,磊落出塵。

    她這裡鬆了口氣,陶媛卻是一驚,想開口時就見韓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陶媛轉頭看向謝璇,是詢問的意思。

    謝璇看了韓玠一眼,張口就道:「救……」

    「命」字還沒喊出來,韓玠就已如疾風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璇璇,別鬧!」繼而朝陶媛歉然致意,「靖寧侯府韓玠,有事想跟璇璇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身材頎長,即便躬身時也比陶媛高出很多,陶媛呆呆的看著眼前俊美的男人,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韓玠是誰,謝璇以前不離嘴邊的「玉玠哥哥」,剛被退婚的那位。把謝璇交給他,實在沒什麼不放心的。

    這邊廂韓玠也不管謝璇正瞪他捶打他,伸手往她腰間攬住,扭身便躍過竹叢。像是故意似的,他的手掌貼著她的嘴唇,始終沒有鬆開。

    見到他的時候居然在喊救命,這小丫頭是想幹什麼?

    幾個起伏之後,兩人已然出了山莊越過道觀,到了山腰的一塊巨石之上。

    韓玠解下披風再給謝璇裹了一層,一指山下風景,「帶你來看風景,怕什麼?」

    謝璇聞言瞧過去,但見朗月高照,清輝灑遍,這巨石上視野開闊,可以瞧見陡峭的山坡和半隱半現的亭台觀宇。側面的峰上有一道瀑布飛珠濺玉,沒入層層林葉之間,而往下看,卻有溪流自林木間蜿蜒而出。

    兩封夾峙之外,便是農田桑陌,茅舍莊園,暗夜裡靜謐無聲。

    謝璇反抗的動作一頓,將遠近風景看著,只聽韓玠問道:「你想把玉虛散人請回謝府?」

    「跟你什麼關係!」謝璇扭過頭去,見他坐得近,便往旁邊挪了挪。

    韓玠倒沒有立時跟過來,只是道:「其實你不必冒險各處跑,我能幫你。」

    「不需要。」謝璇冷冷淡淡的,「我的家事,不需外人插手。」

    仿佛有一根鋼針扎在心尖,韓玠明知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明知她這是刻意的疏離,然而「外人」二字還是如利劍剜心。

    諸般滋味湧上心間,韓玠忽然挪過去將謝璇箍到懷裡,「我是你的玉玠哥哥,怎麼就成外人了?我以前就承諾過,會好好護著你,你忘了?」

    緊緊的擁抱里,他的鼻息、他的聲音、他的胸膛全都是熟悉的。曾經也是這樣的夜晚,兩人在道觀外並肩坐著,他教她認北斗七星,告訴她會好生守護。可是後來呢?後來他不還是將她丟在京城,四載的孤單苦熬之後,哪怕她臨死,都沒再見到他一眼。

    有這樣照顧人的嗎?

    謝璇心裡恨極了,別過臉去,「鬼才信這些!爹以前也說過會照顧好我,娘以前說過會照顧好姐姐,誰做到了?」

    ----至於你的承諾,早就在前世支離破碎!

    韓玠自然知她言下之意,心中大痛,緊緊將她揉在懷裡,道:「為人父,為人母,為人夫,不能保護該保護的人,確實都該死!」他咬著牙關,將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手臂,仿佛他稍稍鬆懈,謝璇就會跑走了再也不回頭一般,「璇璇,我絕對絕對,不會失諾!」

    受盡了苦難才換來這一場重來的機會,他愛她勝過生命,勝過一切。

    緊密的相擁中,他胸膛的溫度真切傳來,四目相對的時候,一切都熟悉得宛如昨日。像是玄真觀里的許約,像是新婚夜的承諾,像是無數次顛鸞倒鳳時的呢喃溫情。

    那時她信了,等來的卻是那一場淒風冷雨和母子俱亡。怨意席捲而來,隨著韓玠愈收愈緊的懷抱醞釀發酵,終至無法控制。

    謝璇猛然抽出發間的金簪,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眼中淚水滾落,撲簌簌的落在韓玠的衣襟,謝璇緊咬牙關,不肯哭出聲音。他知道她臨死的時候有多痛,有多害怕,有多……想他嗎?

    ☆、第028章

    慢慢的有血滲出來,染在韓玠暗色的麒麟服上,如同被淚水浸濕了一塊。謝璇盯著韓玠的眼睛,那裡如有波瀾翻滾,一個不慎就能把她卷進去,溫暖或冰冷。她的手還握著金簪,漸漸察覺有溽熱的東西在手上蜿蜒,低頭時才看清了血跡。

    神智猛然回歸,謝璇陡然收回了手,驚駭的看著她插在韓玠胸前的金簪。

    她居然會……

    手臂微微顫抖,謝璇下意識的鬆開手,有點失措。

    剛才的怨恨仿佛隨著金簪刺入韓玠,再隨血液流逝,她的理智回歸後,忍不住低聲道:「怎麼辦?」前世今生,她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控,卻未料第一次出手傷人,卻是對著韓玠。

    韓玠看著她變幻的神情,忽然笑了一下,「你還是擔心的。」

    「你都受傷了!」謝璇惱怒,抽出錦帕遞給他。

    韓玠陰雨翻湧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絲暖意,不顧插在胸口的金簪,反而握住了謝璇的手掌,低眉看她:「不怕,在青衣衛里什麼沒見過,這點小傷不足掛齒。」繼而接過謝璇的錦帕,控制著力道拔出了金簪,而後解開衣領,露出傷口。

    謝璇只管呆愣愣的看著他解開衣裳,露出結實的肩膀,而後是前胸。

    曾經倚靠溫存過的肌膚,此時已染了鮮血,金簪沒入足有一寸,可見她剛才有多麼用力。謝璇失神的盯著傷口,直到韓玠把藥粉遞到她跟前,「璇璇,幫我撒上。」

    等謝璇撒完了藥粉,韓玠便將錦帕折好,按在胸口。

    謝璇舒了口氣,回過神一看,自己雖然沒被韓玠箍著,卻還是緊靠在他胸前,趁著韓玠還未反應過來,連忙往後一退,站起身來。山間月色明亮,她一番情緒起伏之後,這會兒臉上有淚痕,手上有血跡,實在沒心思在這裡多待,便道:「咱們回去吧。」

    「可我傷口還沒包紮。」韓玠賴在地上。

    謝璇才不管。血都止住了,最多傷口疼一點,她才不幫他包紮!

    韓玠無奈,自己默默的整理好衣領,抬頭時就見謝璇已經走到了十幾步開外。他身高腿長,輕輕鬆鬆就趕上了謝璇,見謝璇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便放緩腳步跟隨在後。月光下的小姑娘快步行走,玲瓏的身子包裹在披風裡,卻反而透出柔弱,韓玠忍不住叫她,「我背你回去?」

    「不用。」謝璇頭都不回。

    兩個人悶聲走了幾步,韓玠又開口了,「要是我惹璇璇不高興了,別憋著,儘管欺負我,甚至拿劍在我身上戳千百個窟窿,你且隨意。上回有人說你像是小豹子,現在看看還真像,我還以為你會在我臉上撓幾道印記呢。」聲音裡帶了些調笑的意味。

    謝璇哼了一聲,「普天之下誰不是對青衣衛聞風喪膽,我可不敢。」

    「你是例外。」韓玠輕笑了一聲,仿佛還是以前溫暖懶散的靖寧侯府二公子,語笑隨意,親近唯她。低頭瞧著胸口,韓玠喃喃道:「璇璇,我這一顆心,遲早碎在你手裡。」

    謝璇撅嘴不理他,走了兩步發現韓玠跟了上來,便加快腳步。

    可她人小腿短,哪裡甩得掉身高腿長還會輕功的韓玠?再度被他趕上來走在身邊的時候,謝璇終於停下腳步,轉頭認真的道:「玉玠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謝韓兩家的事情是長輩定下的,以後別再做這樣的事了。」

    「嗯。」韓玠點頭。

    ----哪裡是長輩定下的,分明是她謀劃退掉的!

    他這次是因為擔心才尾隨而來,結果在觀中勾起了前世的回憶,想帶著她去山間清清靜靜看星星的,誰知道最後鬧成了這樣。不過謝璇肯主動對他吐露一點心思,畢竟還是有收穫。

    腕間有她的牙印,胸前是她的錦帕,雖然磕磕絆絆,但至少,他在慢慢解開她的心結。她願意說出來,發泄出來,就比悶在心裡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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