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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謝璇哪肯放過他,站起身時目光灼灼,頭一次對這位父親吐露心聲,「不怨她的話,應該怨爹爹麼?是不是爹爹對她不好,才會氣得她離家出走,連我和澹兒都不要了?這麼多年,她不來看我們,是不是因為不想見到爹爹?」

    「璇璇!」謝縝猛然止步,眸中暗色翻滾,沉聲道:「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謝璇才不會聽這句話。

    大人如果能自己解決了事情的話,當然不用她管。可是如今謝縝和陶氏將事情處得一團糟糕,把爛攤子和苦楚全都丟給她和謝澹承受,她們姐弟三人都因當年的事情而受害,為什麼不能稍稍插手?

    眼瞧著謝縝步履匆匆的走了出去,謝璇瞧著那明顯心緒不穩的樣子,想了想,便跟著跑到屋外,也不叫芳洲等人跟著,獨自從小偏門出去,抄個近路,往紫菱閣去了----

    那是當年陶氏住過的地方,自打夫妻倆和離後,謝縝便搬到了棠梨院中,將紫菱閣封了起來。

    紫菱閣中如今除了日常灑掃的幾個丫鬟婆子之外並沒有旁人,空空蕩蕩的兩層樓閣矗立在幾株高大的流蘇樹中間,陰翳清涼是自然的,卻也格外顯得冷清。

    這裡本就疏於看管,謝璇又是偷偷跑進來,小小的身影繞了幾繞,便悄悄的推門進了閣樓。

    正廳中桌椅儼然,一應是上好的木材雕工,只是花樣還是當年的,經過十來年的空置後,有些地方朱漆剝落,略略顯得陳舊。

    謝璇掃了一圈,瞧見內間的梳妝檯,便到妝檯後的一點空隙里抱膝坐下。

    過不多時,就聽外面推門聲響起,沙沙的腳步聲里,謝縝走了進來。

    謝璇抱膝坐在逼仄的空隙里,不發一語。

    這屋中一切都還是陶氏離開時的樣子,據看管的僕人們說,連桌椅擺放的位置都沒挪動過。謝縝有些失魂落魄,也沒瞧見躲在暗處的謝璇,神不守舍的走到裡間,手指眷戀的摸過雕花大床,摸過積了灰塵的箱櫃書篋,猶豫了半天之後,自櫃頂上拿出個狹長的匣子。

    匣子描金鏤花,十分精美,謝縝掰開銅扣,從裡面拿出一軸畫卷。

    玉軸兩端是精雕的象牙,謝縝緩緩展開畫卷,上面是一位慵懶醉臥的美人。美人的側臉很像陶氏,薄薄的紗衣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姿,她醉臥在流蘇樹下,帕子落地,衣衫滑落時露出半邊蘇胸。

    謝縝將畫卷懸掛起來,像是回味,像是眷戀,好半天都沒動。

    妝檯之側,謝璇心中五味雜陳。

    她並不了解當年謝縝和陶氏之間具體的往來錯綜,只是在嫁入靖寧侯府後,聽韓夫人帶著嘲笑的語氣偶然跟人提起過----

    當年的陶氏姿容姝麗,因為出身太傅膝下,天然的風情加上書卷氣質,迷倒了無數的貴公子。這其中有謝縝,有韓玠的父親韓遂,亦有一位姓宋的小將。據說那宋姓小將一表人才,氣度家世皆不輸於謝縝,在陶氏嫁給謝縝後一直痴心不改,始終未娶。

    後來不知怎麼的,有人傳出流言,說陶氏與那宋姓小將有染,謝縝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閒言碎語,信以為真並跟陶氏起了齟齬。謝縝的性子又不夠慡利,怕影響陶氏的身子就瞞著沒說,只是在心裡滿默默的發酵。

    陶氏何等清高之人,猜到被丈夫如此懷疑,氣怒之下反而不肯折身解釋,於是兩人愈鬧愈僵。後來謝縝往羅府上赴宴,沉醉中跟尚是黃花閨女的羅氏春風一度。等羅氏的身孕顯露,謝縝遮掩不下去了,才期期艾艾的說了實情,陶氏更是大怒,執意和離。

    這其中有幾分真假,謝璇並沒法判斷,畢竟陶氏一直是韓夫人藏在心底的刺,說話時未必不會有偏頗。且當時謝璇是無意中聽到,偷聽了片刻後就走開,並沒聽全。

    如今謝縝獨自來這紫菱閣里對著舊畫沉思,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謝璇把握不太準,便不敢貿然行動,正思量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丫鬟仿佛在喊著什麼,繼而有人沖入屋中,重重甩上了門扇。

    這動靜叫謝縝也回過神來,往門口一看,勃然變色,「羅綺,你怎麼來了!」

    ----羅綺是羅氏的閨名。

    外頭的丫鬟不敢闖進來,只在外頭拍著門懇求道:「夫人請你出來吧,不要跟奴婢為難,被老爺知道了,是要打死奴婢的!夫人,奴婢求你了!」

    「閉嘴!」羅氏氣喘吁吁的,衝著外頭喊道:「老爺就在裡面,都給我滾!」

    外頭的丫鬟立馬噤聲,外頭隨即安靜下來。

    屋裡的氣氛卻驟然變得緊張。

    謝縝瞧著本該在偏僻院落閉門思過的羅氏,臉色愈來愈沉,怒聲道:「誰叫你來這裡的?看管你的人都是死人嗎,居然敢放你出來!」

    「老爺……」羅氏一聲痛哭,聲淚俱下,「妾身知錯了,妾身知錯了!」她幾步膝行上前,抱住了謝縝的小腿,苦苦哀求道:「剛才玥兒偷偷的來看我,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老爺,那件事是我一時糊塗,往後再也不會那樣了,求老爺原諒我吧。」

    謝縝還沒忘記羅氏對謝璇的壞心,皺著眉頭將她推開,「誰叫你來紫菱閣的!」

    「老爺……」羅氏並不敢起來,依舊是跪在地上,「妾身犯錯,老爺要打要罵,妾身都願意受著。可是,求你不要再來這裡了好不好?每次你來這裡,妾身心裡都跟針扎似的。」見謝縝沉默不語,愈發哭得傷心,「她就那麼好嗎?妾身這十來年的伺候,還是比不過她嗎?」

    「沒什麼可比的。」謝縝將畫卷收起,轉身欲揍時,冷淡的目光落在羅氏身上,「老太爺的吩咐你最好記著!」

    「老爺,妾身只求你能原諒,被罰多久都願意的。」羅氏眼淚如斷線珠子,分不清真假,站起身從後面抱住了謝縝,軟軟的身子貼在他的脊背,聲音里儘是懇求,「老爺,你原諒妾身好不好?」

    她原本就有柔媚之姿,說話時刻意壓了聲音,祈求之中夾雜著莫名的意味,聞之叫人心弦顫動。哭泣之間,羅氏的手已經伸向了謝縝的腰間。

    妝檯之側,謝璇原本是想趁著謝縝懷念陶氏的時機再推一把的,卻怎麼都沒想到屋裡還會有這一出,一時間尷尬到了極致,不曉得該不該出聲打斷。

    ☆、第019章

    謝璇自幼跟羅氏感情淡薄,雖然都住在棠梨院中,卻從沒見過羅氏跟謝縝單獨相處的樣子。平日裡謝縝都是嚴父,羅氏雖然有時也會懇求,在兒女面前卻也有分寸,不會太過出格。

    她怎麼都沒想到,私底下,謝縝跟羅氏竟然是這樣相處的----

    像是以色侍人的妾室一樣,放下了一切身段去懇求,半點都不是她所理解的夫妻模樣。那不是撒嬌或者柔情的懇求,而是以卑微弱者的姿態去祈求,如同搖尾乞憐的喪家犬。

    明白了羅氏將手伸向謝縝腰間是打算做什麼,謝璇愈發覺得尷尬,腦子裡嗡的一聲,幾乎有種跳起身來立馬跑開的衝動。

    好在謝縝及時打斷了羅氏的動作,猛然將她一推,險些叫羅氏撞在後面的方桌上。

    「其他的事情我都能原諒,但是你想害璇璇的性命,我絕不會原諒。」謝縝的面色沉淡如舊,冷聲道:「羅綺,這些年我總覺得愧對於你,所以很多事情並不計較,但這並不代表,我會一味容忍你的放肆。璇璇是青青的孩子,我已經很不配做父親了,絕不能再叫她受更大的委屈。」

    「青青?」羅氏的祈求和撩撥都沒半點作用,喪氣之下聽了這個稱呼,登時嗤笑了出來,「青青?老爺叫得可真是親近!」

    「這與你無關。羅綺,我早就說過,安安分分的照料著孩子,你會是恆國公府的長房夫人,這是我欠你的。但是有關青青的事情,你別想再打什麼主意。」

    「呵!青青……她在你心裡就這麼要緊?哪怕是留下了這些破爛玩意,也不許人碰一下!老爺,我哪一點比她差了?我為了你,正經的姑娘懷了孩子,叫人戳著脊梁骨的嘲笑,這麼多年,我還不是為了你!」羅氏的眼淚洶湧而出,上前就抱住了謝縝的手臂,「我當年就說過,為了你,叫我做妾室都願意。你明白我的心嗎?」

    「我知道。但是----」謝縝的聲音中夾雜著愧疚,「青青就是青青,誰都取代不掉。當年的事我已萬分愧疚,你最好別再摻和。」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謝縝盯著那雕花大床,有些失神,羅氏卻輕輕笑了一聲,「愧疚……你後悔了?後悔當初跟我一起,是不是?」她的眼淚止住,聲音里有一種淒絕。

    謝璇滿心尷尬的聽了半天,心裡也覺得好奇,忍不住看向謝縝的臉色。略略昏暗的光線中,就見謝縝忽然自嘲而笑,「我是後悔了。」

    「謝縝!」羅氏勃然變色,不可置信的退了兩步,神情悽愴。

    ----那句話如利劍刺在心頭,剜出濃烈的疼痛。

    「我是後悔了,從她走的時候就後悔了,後悔了整整十年。」謝縝的拳頭藏在袖子裡,那衣衫卻顫抖不止,「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住她。羅綺,我對不住你,更對不住她,夫人的位子是我能彌補你的全部,你若想要更多,我給不了。以前是我懦弱逃避,忽視了璇璇和澹兒,往後……你安安分分的做夫人吧。」

    嘆了口氣,謝縝目視屋中舊物。

    羅氏卻忽然笑了起來,「你果然還惦記著她是不是?謝縝,我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人?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你既然這麼惦記著她,當初又何必跟我沾惹不清?既然要了我,還有什麼臉說愛她!你----」

    剩下的話語被謝縝響亮的巴掌聲打斷。

    謝縝似乎是惱羞成怒,怒氣沖沖的拔腿便要走,羅氏卻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嗚嗚咽咽的聲音中,她的肩膀一抽一抽,聲音柔弱,「我都是……為了你啊。」

    「回去閉門思過吧,別叫老太爺知道。」謝縝長嘆一聲,抬腿走了。

    羅氏跟著跑了幾步,眼睜睜的看著謝縝毫不留戀的離開,她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似的,癱軟在地上。

    許是先前挨板子的傷還未愈,羅氏按著腰身吸了口涼氣,恨恨的將屋裡的擺設瞪了一遍。她終究沒有大砸一場泄憤的勇氣,枯坐了半天之後,失魂落魄的走了。

    妝檯旁邊,謝璇總算是鬆了口氣,在逼仄的空間裡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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