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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反正母子間並無情分,她只想看看,那個女人到底還是否關心兒子的死活。但凡陶氏能為兒子而稍稍回頭,就算不會回來,叫謝縝不再如現在這般荒唐也就足夠。

    畢竟謝縝的心結,只有她一人能打開。

    姐弟三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各自默了片刻,卻又說起了謝池上的那一片接天的蓮葉。

    謝璇的舅舅陶從時是個非常有趣可親的人,這一日恰好休沐,聽說幾個外甥們過來府里玩,便推了一切應酬,跟高陽郡主備了滿滿一桌吃食,等待三個小傢伙。

    等表姐妹兄弟們聚在一起將美食風捲殘雲,謝璇便提出想去謝池賞花。

    陶家出了個太傅,又娶了位郡主,雖說沒什麼侯爵傳家,卻也是京城中排得上號的人物,聽謝珺和謝璇說想去謝池賞荷花,當下不說二話,同管著謝池一帶的衙門打個招呼,借著高陽郡主的名頭,順暢的踏上了謝池的畫舫。

    不過那守船的官員也勸了一句,「今日越王和三公主擺駕謝池,就在那邊的芳汀臨渚上,還望陶大人儘量避開,莫衝撞了。」

    ----越王是個傻王爺,每天閒著遊山玩水,被人衝撞譏諷了也無動於衷,那三公主卻是個刺頭,誰招惹了誰倒霉。

    陶從時便道了聲謝,帶著謝珺和謝璇姐妹倆、謝澹,以及自家的閨女陶媛和小兒子,慢慢的乘著畫舫游湖。

    謝池占地廣,越王和三公主都在北邊靠近南御苑的那一帶,中間有一片的荷田,又隔著一道謝堤,倒還真不怕衝撞了。畫舫慢慢在清波上划行,湖面上水波蕩漾起漣漪,徐徐清風拂動柳絲,天地高闊曠遠,近處是碧水綠樹並接天的蓮葉,遠處可看到皇城中巍峨的城牆宮闕,實為賞心悅目。

    陶從時的長女姿容出眾,嫁給了太子做側妃,次女陶媛如今十二歲,臉頰上尚且帶著點嬰兒肥,笑起來漩出個酒窩,十分可愛。

    表姐妹幾個說說笑笑,繞著荷田轉了一圈,瞧著越王等人似乎是往南御苑那裡去了,便將畫舫靠往謝堤附近,就著堤上一排柳樹划過去,一側是湖面水波,另一側是謝堤上的精緻雅舍,蔭涼清淨,愜意之甚。

    五公主的排場很大,今日擺駕謝池,在謝堤上安排了不少侍衛把守。

    畫舫靠近印社的時候,陶從時目光一錯,忽然指著遠處一抹高挑的背影,「那不是靖寧侯府的二公子,那個叫……韓玠的?」

    謝璇循著他的指點看過去,只見那裡十來步設一名侍衛,個個站姿嚴整。韓玠穿著青衣衛特賜的麒麟服,腰間懸著月華刀,正巡邏般慢慢走著,他本就生得修長高大,雖然平素是懶洋洋的,但多年習武自有精幹的氣質,被後頭跟班的兩個青衣侍衛一襯托,貴氣威武、挺拔俊秀。

    陶從時嘖嘖嘆了兩聲,「剛聽見他進了青衣衛的時候,所有人都差點掉下眼珠子,沒想到如今這幅打扮,看著還真是出類拔萃。唉,他若是能立穩腳跟,或許還能把青衣衛的風氣改改。」

    陶媛是夫妻倆的掌上明珠,有高陽郡主薰陶著,對這些事情也略知一二,惋惜道:「其實他將門之後,從軍報國多好。」

    陶從時也似乎有點惋惜,「青衣衛雖然體面,但能當統領的卻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世家子弟們進去大多是充門面,真想在這條路上走得遠,恐怕就得像蔡宗、高誠那樣,心狠手黑,受盡罵名。這孩子啊,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旁邊謝璇有些怔怔的看著遠處那道挺拔修長的身影,心裡也是嘆息。

    韓玠是個有抱負的人,跟父兄那樣從軍報國一直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所以前世才會將她扔在京城四年,駐守在雁鳴關外。武將以戰功而聞名,那是最體面的出路,可青衣衛中……

    謝璇搖了搖頭,就聽陶從時問她----「你跟她的婚約,當真退掉了?」

    「額……退了。」謝璇稍稍尷尬。

    陶從時倒是沒覺得什麼,「退了好啊。在青衣衛里混,比在沙場兇險多了,腰間懸著的不止是自己的人頭,還有闔府上下的性命,咱們璇璇還是該找個安穩的人家。」

    謝璇咬著唇笑了笑,並沒多說。

    陶從時也適可而止。

    再走一段,謝璇終於鼓足了勇氣,抬頭看向陶從時,「舅舅,我想去玄妙觀走走,你能帶我去麼?」

    一語道出,周圍的氣息瞬間凝滯。

    玄妙觀,在場的人都知道卻從未提起過的名字----陶氏修行的道觀。

    謝珺的臉色當即變了,斥道:「璇璇!」

    「我就是想去看看……」謝璇硬著頭皮看向陶從時,不需要太多的解釋,目光里全是懇求。

    旁邊陶媛察言觀色閉口不言,謝澹仿佛是想阻止,可心裡又很信賴這個同胞而生的姐姐,一時間猶豫著沒敢說話。只有謝珺生氣的看著謝璇,仿佛看著一塊冥頑不靈的臭石頭。

    陶從時倒是鎮定,問道:「真的想去?」

    「想去!」謝璇使勁點頭,又小聲道:「要是舅舅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

    「膽子不小啊,還敢獨自往外跑。」陶從時戲謔,瞧見謝珺那怒氣沖沖的樣子,再瞧瞧猶豫不決的謝澹,便道:「珺兒和澹兒都不想去?」

    「不去!」謝珺斷然拒絕,衝著謝璇生氣道:「你也不許去!」

    ☆、第013章

    謝璇預料到了姐姐的反應,倒不覺得怎麼樣,只是吐了吐舌頭,默默的躲在陶從時的身後。

    陶從時便道:「其實去了也沒什麼,總歸誰都不能躲一輩子,咱們璇璇倒是有膽色。你這個念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不是?擇日不如撞日,等咱們游完了謝池,我便帶你去?」

    「好啊。」謝璇點頭。

    「舅舅!」謝珺不高興。不過她雖對陶氏滿懷怨恨,對這位舅舅卻是十分尊敬的,縱然心裡不高興,然而舅舅決定的事情,她到底不能更改,於是一等畫舫靠近岸邊,便賭氣道:「舅舅,我要回家。」

    這會兒已是後晌,陶從時後日還得去衙署,玄妙觀離城又遠,自然是越早出發越好,到了觀中住上一晚,正好明日從容回城。他於是吩咐隨從將謝珺、謝澹和陶媛等人送回去,他自己則找了匹馬,直接帶著謝璇出城去。

    謝璇上了馬背後回望,就見謝珺還生氣的瞪著她。沒辦法解釋寬慰,謝璇就只能做個鬼臉。

    等到拐彎處再往那邊瞧,就見謝璇等人正準備上馬車,韓玠卻不知是何時到了那裡,正跟謝珺說著話,繼而轉頭朝自己望過來。謝璇已經離得挺遠了,隔著湖光水色看過去,柳岸堤畔,韓玠風姿卓然。

    只可惜,她並不想再嫁給他。

    玄妙觀距離京城八十餘里,陶從時帶著謝璇一路疾馳,將近傍晚時才到了玄妙峰下。這裡地處偏僻,罕有人至,環境卻是清幽,因為曾有位公主在此清修過,整座道觀也是修得莊嚴堂皇,屋舍精美,雖然比不上別處的香火旺盛,卻也絕非清苦之地。

    謝璇來之前雖然深思熟慮,此時卻難免生出點近鄉情怯的心思,任由舅舅帶著她緣小徑上山,一路上卻是沉默不語。

    陶從時倒也沒多說話,到得牌樓跟前,才氣喘吁吁的道:「總算是到了。」

    這道觀建於山頂,騎兩人從山腰開始馬登山,此時各自汗濕重衫,謝璇也顧不得對陶氏的複雜情緒了,扶著牌樓站了許久才算是恢復過來。

    陶太傅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陶從時對唯一的妹妹自幼便格外珍愛,這些年陶氏在觀中修行,雖然謝府眾人從沒來過,陶從時卻是要每隔兩三個月就來看一趟的。觀里的女道士也認得他,見他又一次氣喘吁吁的出現在牌樓跟前,不由一笑,好心道:「玉虛散人今日不在觀中。」

    「那她何時回來?」陶從時有點失望。

    「明早吧,」女道士指了指另一處峰頭,「她今晚宿在那邊的觀中,明天午課前趕回來。」

    陶從時便道了聲謝,帶著謝璇在觀中逛了一圈兒,蹭了觀里的晚飯。

    這玄妙觀因曾有公主修行,本身又修建得莊嚴整潔,有好幾位像陶氏這樣的富貴之人前來修行。這樣的人不像平常的清苦道士,雖然自身入了道門,卻常有友人親眷來訪,因此道觀往下便有一座山莊,專供訪客們留宿。

    山莊裡亦是整潔清淨,謝璇前世在觀中住了六年,見到這樸素整潔的雅室時,反而比謝府里那富貴氣象還要覺得親近,於是除了外裳,和衣而臥,聽外面鳥鳴聲聲,倒也自在。

    只是畢竟心裡記掛著素未謀面的陶氏,猶豫與期待、怨恨與委屈交雜,睡得很不踏實。夜半夢醒,外頭天色昏暗,她轉個身想要繼續安睡,卻聽到屋子裡有別的動靜,仿佛是……有人!

    一瞬間覺得毛骨悚然,她轉過頭去,就見一個黑漆漆的身影猛然向她撲過來,將麻袋套在她的頭上,繼而有隻手伸進來往她口中塞一枚大核桃,而後一手鎖住她的雙臂,將她扛起來,跳出窗戶。

    謝璇口中被核桃膈得生疼,「嗚嗚」的叫著伸腳踢打這大漢,卻並沒能鬧起半點動靜。

    頭上的麻袋被夜風吹得噗噗直響,她被人扛著在路上疾奔,夏末的深山中依舊清涼陰翳,夜半時更顯得清冷,謝璇手腳冰涼,心裡驚慌之極。

    漸漸的到了荒僻之處,那大漢才放緩腳步,穿過茂密的叢林,繼而將謝璇重重扔在地上。

    謝璇暈頭轉向,身上被枝柯颳得生疼,雙手一得自由,連忙將口中核桃除去,將那麻袋撕開,昏暗的天光里,就見旁邊圍著三個絡腮鬍子的大漢,各自手裡提著明晃晃的刀刃。

    「什麼人!」謝璇嚇傻了,一時間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得罪了誰,只顧往後退。

    那三個大漢也不說話,仿佛只想將她滅口似的,舉刀就要往她身上砍。

    謝璇即便是羊入虎口,也還有求生的本能,從地上翻身爬起來就跑。耳後傳來兵戈交鳴的聲音,她聽而不聞,好幾步之後聽見後面全是哀嚎聲,她詫異的回頭一看,那三個大漢已然倒在地上抱著膝蓋打滾痛呼,正中間站著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那個身影有些熟悉。

    謝璇躲在樹後面,小心翼翼的窺視。天上有雲層堆積,星月之光被遮住,滿目的昏暗裡,她聽見那個人開口叫她,「璇璇。」

    是韓玠!

    一顆心終於落回腹中,謝璇小心翼翼的問道:「是玉玠哥哥?」

    韓玠已經朝她走過來了,將披風解下來裹在她身上,不發一語的將她打橫抱在懷裡,回到剛才那一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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