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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56:56 作者: 九斛珠
    「看姑娘這模樣,近來怕是遭過小災吧?如今眼神混沌、神識不明……」她轉頭看向謝老夫人,道袍輕旋之間擺動拂塵,語氣卻是肅然的,「恕貧道直言,這位姑娘命途不順,天生福薄,最經不得妨礙,如今年紀尚幼,怕是不宜與人太過親近。」說著瞑然沉思,不時看謝璇幾眼。

    旁邊羅氏聽了正中下懷,要不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怕是就想把謝璇一出生,陶氏就和離的事情硬扯過來佐證了。

    後頭謝老夫人也有點懸心,「妨礙」之類的言辭最叫她害怕,忙道:「真人能不能說得明白些?」

    「與人親近,無非父母兄弟,可觀府中之氣象,這方面並無妨礙。姑娘訂過親麼?」

    這個轉折讓羅氏有些詫異,卻還是道:「五歲的時候跟靖寧侯府的二公子訂了親,還有玉珏信物,她一直都戴著呢。」

    清虛真人便猛然轉身看向謝璇,「玉珏呢?能否給我看看?」

    「玉珏……」謝璇猶豫著抬頭,惴惴道:「碎了。那天我掉到水池裡,玉珏從脖子上掉下來,在水裡碎掉了。」

    清虛真人目光一緊,沉吟道:「玉珏在水中碎了?玉器最是有靈性,我手上幾件法器也是以玉製成,玉質本來堅硬,靖寧侯府的東西更該是玉中上品,怎會在水中碎掉?這塊玉姑娘戴了幾年,恐怕是有所兆示。」她轉而看向謝老夫人,「若貧道算得沒錯,姑娘跟靖寧侯府那位公子恐怕命格不合,如今姑娘年紀漸長,才會屢受災禍。」

    這個說法與羅氏的約定大相逕庭,羅氏詫異著就想打斷,清虛真人卻不容她插嘴,「依貧道之見,婚姻之事中命格不合是大忌,不止姑娘受妨,若是不加阻止,怕是連其父母、老夫人都要受牽累。」

    這個問題可就嚴重了,謝老夫人霍然坐直了身子,「真人此話怎講?」

    忽悠人那是清虛真人的本事,她本性其實聰明,於道家經典學習得熟透,拿來跟這些不通道法的老婆子們賣弄,簡直輕而易舉。一番高深莫測的言論說下來,驚得謝老夫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乖乖,謝璇受妨還不要緊,若是她老婆子也跟著受牽累,那可真就是作孽!

    當下命人把謝縝叫過來,要退了跟韓家的婚約。

    謝縝一頭霧水,立馬搖頭道:「這是父親跟韓老侯爺定下來的,豈是說退就退?」

    「這不與你相干,去把國公爺請來。」謝老夫人鐵了心。

    等恆國公被請過來,謝老夫人又請清虛真人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立催著要退婚,並拿出了許多的證據。譬如在水池裡碎掉的玉珏,譬如謝璇近來的反常和潑辣,這兩回都說是謝玥推了謝璇入水,恐怕謝玥也是因為跟妹妹走得近,被迷了心智才會這樣做呢!

    恆國公多少也是迷信的,雖然跟靖寧侯府的老侯爺交情甚篤,然靖寧侯府幾代將門殺人無數,會有妨妻這樣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準。

    正在沉吟著難以抉擇的時候,謝珺站了起來,煞白著一張臉,低聲道:「所以那些噩夢……真的是有緣故的?」

    恆國公不由將目光投過去,「什麼噩夢?」

    「夢見璇璇被人害死了,夢見咱們府上分崩離析,夢見韓玠他……掐著璇璇的脖子……還有澹兒,她跟璇璇一起……」謝珺向來都是沉穩端莊之態,如今強壓驚恐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仿佛驚恐之至,恆國公聽了,不由面色大變。

    ☆、第007章

    當年韓玠和謝璇定親,是因為恆國公跟靖寧侯爺交情深厚,可交情又哪裡比得上闔府的性命前程?

    謝珺在恆國公面前向來都懂進退、識分寸,從沒說過什麼胡言亂語,這回煞白著臉說出這番話,必然有情由。

    她是謝家的長女,在恆國公眼中,自是與別的孩子不同。

    夢裡的事情最是說不準,恆國公有時做個奇怪的夢,還要跟人參詳很久,更何況謝珺這些噩夢裡還牽扯著「府上分崩離析」的事情?那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比什麼都重要!

    榮喜閣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清虛真人泰然自若的坐在那裡,完全是一副「受人禮遇、為人消災」的模樣。羅氏原本為清虛真人的陡然折轉而滿懷憤怒,見著謝縝和國公爺都在上頭坐著,滿腹的疑惑和質問也說不出來了,只是絞著衣襟坐在那裡。

    而恆國公的臉色,卻是愈來愈沉。

    好半天,恆國公才開口了,「既有如此妖異之事,這門親事是不能留了,回頭我去提退親的事。只是兩家都在京中有臉面,萬萬不能說此實情,到時候就說是六丫頭還小,承受不住這福氣。」他掃視了一圈,吩咐道:「今日的事,不許任何人往外傳,若是有人私傳被我聽見,打死不饒!」

    當家國公爺的威嚴是無人敢挑釁的,忙都應是,凝神屏氣。

    恆國公又抬頭看向清虛真人,「真人為鄙府消了災禍,老夫自會重謝。只是此事牽扯兩家顏面,若是有外人問起來,還望真人能將理由推在六丫頭福薄上,萬勿掃人顏面,叫靖寧侯府多心。」

    清虛真人自然曉得其中輕重,便道:「貧道既是誠心為尊府考慮,又怎會生此波瀾,國公爺只管放心就是。」

    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謝璇的六千兩自然不是個小數目,可如今她被恆國公認作消災的恩人,回頭的謝禮還怕不會比謝璇還重上幾倍?沒料到這筆生意能做得這樣大,清虛真人掃向茫然坐在那裡的謝璇,頗為讚許。

    當下恆國公叫人籌備了厚重的謝禮送給清虛真人,又安排人去觀中添香火等等,自是一番忙碌。

    清虛真人賺得盆滿缽滿,心裡自是暢懷,當下記起謝璇當日的囑託,便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跟謝縝說了幾句話,請他有空時往觀中去一趟。

    謝璇在旁瞧著,長長舒了口氣。

    兩件事情都解決了,她心頭的憂慮稍稍解開,那瘋癲的毛病自然輕了些,只等著退親後不治而愈。

    恆國公想好說辭之後,便親自帶著那剛剛修好的玉珏往韓家退親去了。

    先是將碎了玉珏的事情深深道歉了一番,由此引出話題,說這玉珏碎得奇怪,謝璇近來屢屢遭災,說話行為瘋瘋癲癲,謝府上不放心,就請了清虛真人來看看,才知道是謝璇命薄福淺,承受不住大福氣,漸漸到了成親的年紀,那玉珏才會碎掉。謝府對此十分遺憾,十分抱歉,為了不耽誤韓玠的終身大事,便趕緊來說清楚云云。

    有了清虛真人的名頭在,這事也不是太難辦。

    靖寧侯府上如今只有韓夫人當家,她當然不敢直斥清虛真人是胡言亂語,更不敢直接駁回恆國公,當下未置可否,說是要寫信到雁鳴關去,請她的丈夫靖寧侯爺定奪。

    恆國公聽了此事,便放下心來。

    靖寧侯韓遂是個懂分寸的人,這件事他也是聽先父之命,既然是恆國公親自出面,不管真實原因是怎樣,他必然不會有異議。這退婚的事情,已經算是九分准了。

    謝璇這裡聽得消息,自是暗暗的拍手高興。

    而在靖寧侯府中,韓玠得知之後,卻是呆住了。

    自那天謝璇狠狠咬了她的手腕後,韓玠便留了意,送禮那天他從水池中救出謝璇,幫她吐水的間隙里摸過她的脈象,並無半點溺水昏迷的模樣,心裡便格外震驚----謝璇她會閉氣,而且是故意裝暈的。

    他沒有揭穿小姑娘的伎倆,還幫著說了幾句話,迫得謝縝不得不怒懲謝玥。

    那時候韓玠心裡就存了疑惑,覺得謝璇跟前世那個乖巧如小白兔的姑娘完全不同,可一旦大膽的猜測她也是重生之人,韓玠便覺得荒謬之極,委實無法相信。

    可現在他不得認真思量這些事情。

    如果她還是原來的謝璇,怎麼會突然轉了性情?

    如果她還是原來的謝璇,短短的半個月時間裡,謝韓兩家的婚約怎會突然崩塌?是她前世含恨而死,對自己和韓家絕望了,才會痛下決心的斬斷婚事麼?

    韓玠站在中庭看著月色,拳頭越握越緊。

    這件事情太過離奇、太過玄妙,他還沒法確信,需要再予確認。

    然而不管結果如何,有一件事韓玠是無比確定的----不管這是巧合,還是謝璇的有意逃避,他韓玠這一輩子,絕對絕對,不會放謝璇走開。

    恆國公府的棠梨院裡,謝璇坐在廊下的朱藤椅中,拿手帕子遮在臉上,將頭臉藏在蔭涼里、小腹曬在暖陽下,眯著眼睛打盹兒。棠梨院裡養著的小奶貓喵嗚一聲從老梨樹下跳下來,跑到她的腳邊。

    謝璇睜開眼睛,笑著將它抱進懷裡,頭都沒轉,朝著屋裡吩咐道:「芳洲,吵吵又來討吃的了,拿糕點出來。」

    ----吵吵是這幾個月大小奶貓的名字。

    芳洲拿了精緻小瓷碗出來給它餵吃的,瞧著小奶貓兒舔糕點的模樣,便是一笑,「要是五姑娘知道吵吵又來咱們這找吃的,必定要氣死了。自家養的貓兒跟她不親,偏偏喜歡跟姑娘玩兒,說出去叫人笑話。」

    吵吵像是能聽懂似的,喵嗚叫了一聲,拿小小的爪子在芳洲手上蹭了蹭。

    謝璇便幫它順著毛,「誰叫她性子那樣暴躁,養了貓兒還沒耐心伺候,當初又何必從人手裡討過來?這會兒天氣正熱,餵完了東西把它抱到裡面睡覺去,再叫木葉去打探著,若是父親回來了,趕緊來告訴我。」

    「早就派她出去了,姑娘安心等著就是。」

    過不多時,木葉便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湊在謝璇耳邊低聲道:「姑娘,老爺回來了,說是臉色不大好,剛到書房,這會子正往院裡走呢。哎呀,跑得累死我了。」

    謝璇便叫她先去喝水,自己起身理了理衣裳,也不叫人跟著,氣定神閒的往正院裡找羅氏去了。

    羅氏這時候正哄著謝玥寫字,見著謝璇的時候只抬了抬眼皮。

    謝璇規規矩矩的在她跟前行了個禮,道:「夫人,初十那天謝池有文社,我想跟著大姐姐去學些東西,可以麼?」

    「整天到晚的想著往外頭跑,哪裡像個公府人家的千金了?難怪清虛真人說你命薄福淺,這樣子怎麼配得上人家靖寧侯府的公子,虧得是退了親,否則只叫人笑話!」羅氏對謝璇是滿腹的怨氣,瞅著屋裡沒人,便是冷言冷語的嘲諷。

    謝玥也停筆抬起頭來,「誰知道去謝池是想做什麼!」

    謝璇連眼皮都沒抬,聲音悶悶的,「我不過是想請示夫人的意思,夫人若是不許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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