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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我可以向你透露的是,在這整個殺局裡,我唯一的必殺之人是趙常。起初我只想殺他一人,但在對他近年的所作所為做了深入調查後,我已經出離憤怒。如剛才所說,我滿眼看到的是弱者面對的不公,正如初中時代的我所面臨的那樣。而這世上的蛀蟲絕不止趙常一個,我殺他一個也是殺,殺幾個也是殺,那我為何不做個大局,多除掉幾個?
我本要一上來就殺了趙常,但查他的過程中發現是梅莎莎的搖唇鼓舌導致趙常雇兇殺人,而她的罪行剛好符合「妄」,所以她成了第一個要付出代價的人。世界上害人的方法很多,有的動手,有的動口,但兩者的罪惡是一樣的。至於其他人,比如齊東民,胡求之,如果我不殺掉他們,今後又有多少善良無辜的人要被他們禍害?
「朝菌敢邀萬象,縱浮生,一簾春暮。」你說你喜歡這句,其實這也是我經歷了一番掙扎後認定的東西。
想必我們都會認同,追求藝術就是追求永恆。人的一生只要璀璨過,完成了自己都無法複製的藝術品,那麼就算生命短暫也值了。王希孟畫完《千里江山圖》後不久便逝去,王勃寫完《滕王閣序》後不久便逝去。他們死時不過二十左右,可他們完成了多少人一輩子都完不成的傑作,成為藝術史和文學史繞不過的經典,讓千秋萬代傳頌。我每每疑心,上天派他們來到人間,就是為給世人留下這麼兩件作品。這是一個藝術家最大的榮耀。
而這便是短暫與永恆的辯證法。極短的個體生命,卻創造了極長的藝術生命,這是宇宙大爆炸一般的張力,令人動容和神往。
決定做一名殺手後,我也不甘做一名落入俗套的殺手。我知道這樣的殺局不是藝術,無法讓我永恆;可我卻選擇藝術地完成它,讓自己與永恆再接近一厘米。
我從小熱愛東方藝術,也對世界各地的藝術抱有強烈的好奇心。我醉心於對各種形式的研究,達·文西的黃金分割讓我稱奇,故宮的絕對平衡也震撼我的靈魂。形式是造物者的語言,形式感是造物者的呼吸。我希望我的殺戮也能充滿強烈的形式感,因為這或許是我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件作品。
中國藝術的密碼,全部從太極、兩儀、四象、五行、八卦中衍生而來。所有偉大的藝術品,不過是對它們拙劣的排列組合。我想,即便我窮其一生也無力辨明這座文化大山山腳的一片樹葉。這個想法令我沮喪,也讓我興奮。
而放眼世界,一切優秀藝術的通用規則,是要在嚴謹的法度中製造意外。意外即是自由的表達和處置,可以是藝術家有意為之,也可以不以藝術家的意志為轉移,這些途徑都可以創造美。但好的藝術品一定首先是藝術品,遵循了藝術的規則,即美的規則,不是絕對的自由和胡亂的意外。所有真正的傑作,無不如此。
在這件作品中,我想把中國藝術的密碼,與人類藝術的規則融合。這無疑是拙劣的手筆,但我資歷尚淺,只能做到這步。我借鑑五行理論,提前設計好了人數、原因、死法、時間、地點,卻恰恰沒有提前選好人。也就是說,除了趙常,其他人都是我確定計劃後,隨著調查的展開,臨時選擇的。不過,我能確保他們死得不冤。我的初衷並非殺戮,而是懲惡揚善。
也許你質疑我的立場,更否定我的方法,但你應該認同,藝術終究是向善的。
我本想通過懲罰這些逍遙法外的惡人,喚起人們對正義的渴望,對真善美的信心和堅守,但行至半途我才明白,我這樣為藝術而藝術地做局,至多讓置身事外的看客們認為我是個變態或者瘋子,他們終究要繼續麻木地生活。
也挺好。
做了這個殺戮的決定,也許我的人生註定短暫,註定留不下什麼永恆的作品。但我的整個生命就是一次藝術的嘗試,以我自認為對的出發點——公平正義、真善美。如果這個嘗試註定將我拖入萬丈深淵,那麼我要搶在命運的步子前,沖向藝術的自由國度。
必須和你坦白,雖然我親手殺了胡教授,但殺他是最讓我痛苦的事之一。我對他又尊敬又憤恨。當我看到他惡狠狠地瞪著我這個學生的時候,我真的很痛苦。我不敢,也沒有資格審問他。我甚至塞住他的嘴,不敢聽他罵我。如果當時你們仔細研究了那段視頻,會發現他一直憤怒地瞪著我。當然,他也有權對一個「白眼狼」這麼做。
左漢,除了有幸成為胡教授的學生,我這輩子還遇見一件幸運的事,就是能有你們幾個好朋友、好兄弟。我時常感到我們五人就像《富春山居圖》里的漁夫和書生。我把四個漁夫畫在一個湖裡,那是閒雲野鶴的你們,而我自己則更像是亭子上的書生——貌似和你們在一起,卻只能獨自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艷羨著你們的自由和快樂,夢想著有一天能放下一切包袱,和你們真正融在一起。
儘管如此,左漢,我還是要說,在我眼裡,你不是一群兄弟中的一個,而是我最要好、最珍惜的那個。我天生不大會說漂亮話,或許有時還讓人覺得高冷,但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欣賞、信任和發自內心的喜歡。你不僅才華橫溢,還是一個渾身散發著近乎天真的正義感的人。你這樣的人,搞藝術,必將成為一代大師;做刑警,必定造福一方百姓。我有很多次想在深夜裡把你叫出來喝酒,就我倆,喝到天亮,喝到吐,借著酒精告訴你我平日不願吐露的陳年往事,說些平時沒臉說的話。但我現在做了錯的事,辜負了你的信任,已經不配做你的兄弟。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