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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今晚得把她的痕跡全部清除掉,他想。可是,小區監控又怎麼辦?

    她已經陪孤兒院的孩子們吃了晚飯,於是兩人直接坐到窗邊喝酒。他們中間隔著一方金絲楠木短腿茶几,茶几上是一隻裝著熱水的大碗,碗裡溫著一瓶酒。

    「今晚我們再喝酒。」他相信自己已經沒有太多東西可以教她。其實所有的教學無非是一種思維方式的傳授,只要有了正確的認知方式和思維方式,具體的知識和技法都可以通過時間和實踐逐漸獲得。以後的事,就靠她自己了。在剩下為數不多的相聚時光里,他希望兩人只是漫無目的地喝酒聊天。

    「老師,你怎麼突然喜歡喝酒了?」她盤腿坐在他準備的圓形草墊上。

    「我不是突然喜歡喝酒,我一直喜歡喝酒。只是之前不知道你能喝。」

    「老師是嫌我小吧?」她噘起嘴,半晌又道,「其實我雖然能喝,但我並不十分喜歡喝。我還是喜歡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他淺笑:「以後你就會發現,人不喝酒的時候,是最不清醒的時候。世人在清醒的時候騙別人、騙自己,不敢批判成功,不敢承認失敗,不敢堅持正義,不敢大聲疾呼。可一旦他們喝醉了,他們會多長出一隻眼睛,終於看見真實的自己,並且敢於向全世界吐露自己的想法,大聲地吐露自己的想法,大聲地告訴世界,你們他娘的和我一樣,很操蛋。」

    「哈哈哈,」聽到最後,她笑得前仰後合,「老師,你還沒醉呢,怎麼今天這麼可愛?」

    他沒有接話,取出溫在水裡的酒:「石庫門,喝過嗎?」

    她搖搖頭:「什麼酒?」

    「黃酒,很好喝。一種酒一個故事,你多喝一點,故事就多了。」說完,他給兩人滿上。

    「我有酒,你有故事嗎?」她一臉俏皮模樣,向老師敬酒。

    「你搞清楚,這是我的酒。」他大方地和她碰杯,兩人不顧黃酒的度數,一飲而盡。

    「你想聽我的故事嗎?」他說。

    「老師還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有。」

    「想起來了,之前老師提到過,但那時不肯說。」

    他再次給兩人滿上,然後將身子轉向窗外的城市,似乎在思考從何處說起。忖了半晌,他突然道:「你放心,我這次一定會殺趙常。」

    聞言,她又欣喜又訝異,不知老師為何沒來由提起這件一度讓他們之間產生不愉快的事。

    她幾乎很少說「趙常」兩個字,因為這令她噁心,一種生理和心理上的噁心:「老師,為什麼突然提起他?上次我也說了,把老師逼成現在這樣,我已經無比愧疚。老師不用覺得替我報仇是一種負擔,即便你殺完五人就洗手不干,留著趙常,我也絕不怪你,因為我本就沒有資格。但我會用我自己的雙手報復他。」

    「你瞎說什麼呢?趁早歇了這心思!」

    「我說真的,我已經想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了。」

    「呵,上次和你談心後,雖然你表現得乖巧,但我就知道這事兒沒完。」

    「對!此仇不共戴天!」

    「這麼看來,為了讓你不殺人,我這次是非殺他不可了。」

    「從他把我玷污的那天起,他離死神的距離只會越來越近。」

    「你一個小姑娘,就不能想些美好的東西?」

    「我一個小姑娘,最美好的東西都被他毀了,我想不到什麼能更美好。」

    「比如,你的老師?」他說完,居然被自己給逗樂了,然後微紅著臉,抿了一口石庫門。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哥哥,也不錯,不是麼?」

    她白了他一眼,給他倒酒。他的酒杯剛滿上就被他端起來,一飲而盡。他要開始說自己的故事了。

    「別看我現在個頭還算高大,其實我小時候長得白淨文弱,發育得也晚,看著總比同齡人小,所以在學校時經常被人欺負。我是那種學習好的乖學生,但這種孩子總會被學習不好的流氓同學關照。我要麼被他們勒索零花錢,要麼被他們圍起來罵,甚至扇巴掌、拳腳相加都不是沒有過。我知道這是一種暴力和侮辱,但我很能忍。每次被他們欺負的時候,我就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也要讓他們感受同樣的屈辱。而且等我長大了,我還要靠自己的能力擁有比他們更高的社會地位,更多的錢,那才是最好的復仇。」

    「老師,你家境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還會被欺負?」

    「你記住,霸凌和家境無關,你有那次經歷不是因為你家境不好,而我家境好也並不意味著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不公平是相對出現的,但是是絕對存在的。」

    「所以我們要消滅不公平。」

    「你錯了,正是大量的不公平,維持了這個世界的持久平衡。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可能消滅不公平。不要想著消滅什麼,這種思維方式也許是錯的。你以後的日子還長,多想想怎樣讓不好的變得更美好,而不是馬上將不好的消滅。」

    「不討論這個了,老師繼續給我說你的故事吧。」她又給他斟滿。

    他也未必想討論什麼公平正義,擺擺手,又喝了一大口,然後看著她的酒杯,示意她也得喝。

    「我一直到初三還是沒發育起來,看上去就比小學畢業時高了一點點而已。但那時候我周圍的人都開始或者完成長個了,不管男生還是女生,幾乎都比我高,我於是更加成為大家羞辱和欺負的對象。我一直還是那個心態,告訴自己要忍,我不給老師說,不給家人說,連日記都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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