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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盞外山河小,持杯更勸君。
「好一個『盞外山河小』!左兄雖年紀輕輕,卻著實胸懷大氣魄。此詩短小精悍,卻是氣象萬千吶!」「白無常」當即給左漢點個讚,卻不知左漢被說短小的不爽。
熬到半夜,金館長也早如強弩之末,但念及黑白無常面子,比左漢多堅持了三秒鐘,作了首七言絕句:
每道忘機霜滿頭,琴心冷澀鏽吳鉤。
且邀今夜三分月,不負應堪萬盞酬。
「妙極!妙極啊!」「黑無常」拍著粗大腿,一臉歡欣,「前半首飽經滄桑,冷寂壓抑;後半首卻峰迴路轉,慷慨大氣。金館長詩才,在下佩服!」
然而輪到他倆,黑白無常卻險些兒洋洋灑灑寫出低配版《將進酒》和《春江花月夜》。忍住衝動,「白無常」出七律一首,詩曰:
酒干每待君門開,小飲且休萬里懷。
士死誰堪紫電鞘,風高塵漫黃金台。
出師恨展三分智,入室嘆施七步才。
醉倒由他天帝輦,抱琴長嘯去歸來。
「黑無常」有感於晏幾道的風月故事,填《踏莎行》一首,道:
淡酒濃愁,輕絲重霧,誰家舊燕歸津渡。
檻前長立玷羅衫,新帆甫上當年路。
借月妝樓,托風送句,關山浩蕩難回顧。
才憑半醉寫花箋,雲鴻莫把良辰誤。
在一番「妙哉妙哉」的吹捧後,左漢感謝黑白無常不來第二輪之恩,給金館長使個眼色。金館長早就歸心似箭,忙說黑白無常遠道而來定是累了,為了身體和我國詩詞大業必須早回賓館「頤養天年」。黑白無常常來人間走動,有些眼力見兒,瞅到台階不得不下。
左漢大大鬆口氣,作別三人,獨自到街邊打車。
在關上計程車門的瞬間,他突然覺察身後樹叢中影影綽綽三兩大漢。猛一回頭,只見人影定住數秒,隨後匆匆移開,消失於墨黑樹影深處。
他心頭一凜,很快明白了一件事——他被跟蹤了!
第十五章 造訪的學生
他繼續監控胡求之的一舉一動。胡教授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當初為防賊而在家裡布滿的攝像頭,居然成了「賊」監視自己的工具。
自打看到胡求之在拿了省博《漁莊秋霽圖》的情況下,又從自家收藏中拿出一幅別無二致的《漁莊秋霽圖》,他的心潮便久久無法平靜。但稍微動動腦子,一個模糊的真相便呼之欲出。找到齊東民並對其進行一番審訊之後,他的部分猜測得到證實。而另一部分,他雖十拿九穩,卻還需監控里的胡求之告訴他。
然而,即便證實那個猜測也是毫無意義的,他要的是國寶回到它應該待的地方,是國寶姓「公」不姓「私」。真相固然珍貴,但若正義缺席,單純的真相一文不值。
落地窗外的天空烏雲密布,仿佛一雙黑手扼住城市的咽喉。他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氣氛。即便現在他已晉升,或墮落為一名殺手,但殺手殺人也希望帶著愉悅的心情不是麼?陽光燦爛能給他好心情。
電話鈴響,他接起來。
「到了?」
「我在門口,老師。」一個熟悉的年輕女聲。
他起身,走向玄關,開門,迎面撲來的是一張熟悉的笑臉。
「孩子們都還好嗎?」他一邊問,一邊彎腰給她取拖鞋。
「差不了。」她套上拖鞋,「有你這個好老師珠玉在前,我再帶他們真是壓力山大。」
「鐵打的孤兒院,流水的志願者,我註定待不長久。但你不一樣,你自己就是院裡長大的孩子,現在呢,作為我的得意門生,你又成了他們的正式老師。好好干吧!」
「他們都想你了。」她猶豫著開口。
他的身形有片刻的遲滯,隨即重重吐出口氣,丟下她,轉身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的天空,眼神中沒有焦點。「我回不去了……我的手已經沾滿鮮血,我沒法面對他們。」他感覺是在說給另一個自己聽。
「可你是為了伸張正義。」她跟到他身邊。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已經越界了?正義自然有人來伸張,比如這個齊東民,就算我不去殺他,他也遲早會被法律制裁。可我這雙手……」他將雙手舉在眼前,觀察著上面的紋理,仿佛看到鮮血從一道道罅隙中流過,「作為畫畫的人,我本該用這雙手來創造美,可現在,我卻用它來殺人。」
「你抹掉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丑的污點!」她說完,意識到自己情緒激動,於是換了柔緩的語調,「老師,你今天怎麼了?」
他心煩意亂,閉上眼睛,揮揮手,示意她也閉嘴。殺完齊東民並牽出胡求之的事後,他的情緒就開始不穩定。昨晚她說要來看自己,想到她帶的那群孤兒院孩子,他做了一整夜噩夢。他夢見自己身上全是別人的血,怎麼洗都洗不掉。孩子們看到他,不停地罵他壞人。他百口莫辯。
而見到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愧疚感和對自己的厭惡充斥了他的內心。說起來,她就是一個被自己毀掉的孩子。第一個,應該也是最後一個了。
「咖啡還是茶?」
「咖啡。謝謝。」
他開始煮咖啡。兩份。他今天也不想喝茶。
他將兩杯咖啡從廚房端出來,發現她正盯著電腦屏幕呆呆地看,雙手無意識地垂著,仿佛不列顛巨石陣中某塊孤零零的石頭。他心頭一緊,立刻將手裡的兩杯咖啡放在餐桌上,三兩步奔到她面前,合上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