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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他們沒給您說吧?不久前有個死變態,拿血像模像樣地畫了張《富春山居圖》。後來我才聽說,那血還真都是人血。哎呀,真是噁心他媽給噁心開門——噁心到家了。」大爺看到自己加戲成功,瞬間像打了雞血,「那會兒樓上正展著真的《富春山居圖》呢!」
胡求之聽罷大駭:「那死的是誰?」
「聽說就是最近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梅莎莎,那個女明星!」
「好了好了,別在人胡教授面前散布謠言,干你該乾的去!」博物館金館長立刻喝止大爺。
(《漁莊秋霽圖》,元·倪瓚,縱96cm,橫47cm)
胡求之的臉色很難看,紅一陣,白一陣。他的笑容勉強而僵硬,扯起的皺紋如同拿鐵表面失敗的拉花。不知為何,他的心仿佛被某種難以駕馭的力量攫住,雖然大爺談到的死人事件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他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漁莊秋霽圖》,感到倪瓚給這幅畫留下的巨大空白,全都被數不盡的麻煩和厄運填滿。
第八章 假畫
5月15日,《漁莊秋霽圖》大展如期舉行。世上從來不乏看熱鬧的人。從打架到車禍,從地攤到展覽,但凡有個東西可以被視為「熱鬧」,一群原本沒有存在感的人便會突然冒出來,一面激動地呼朋引伴,一面為了一個好位置而跟朋和伴們你爭我搶。
前覃省美院國畫系主任薛康林擠在人群中間,數次險些被擠掉眼鏡。他比棉花糖還要稀薄的蓬鬆白髮,用高頻率的震動揭示著周圍暗涌的偉力。他帶來的幾個學生實在看不下去了,組成人牆保護他們敬愛的薛教授。這年頭,社會把知識分子踩在泥里摩擦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年人的坑也要占,簡直豈有此理。
有幾大護法幫忙開路,薛康林總算來到《漁莊秋霽圖》前面站穩。他扶了扶眼鏡,眯縫著眼睛,伸長脖子往前探;然後睜大眼睛,又眯起來,伸長脖子往後探。就這麼做了一套頸椎操,薛院長摘下眼鏡滿臉疑惑:「不對。」
「怎麼了?」一個小眼睛男生道。
「這畫的氣息不對,而且紙比較燥。再一細看,墨色似乎也有問題。」
「我以前在上博見過這張,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啊。」一個小鼻子男生道。
「你們得多看,抓緊提高修養!」薛教授情緒激動,抖著手裡的老花鏡不耐煩地道,「快擠出去,我要見館長。」
省博金館長在辦公室里正襟危坐,接受《前覃日報》記者的採訪。他身後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種高仿的縮小版鎮館之寶,在一些形狀奇異的分割空間裡,還有幾本大部頭的文物主題圖書。答完每個問題,他都要端起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抿一口大紅袍,無論他是不是真渴。
薛康林如腳底抹了黃油一般,推開門徑直衝到金館長面前。他剛要開口,突然發現那個杵在金館長和自己嘴前的大話筒,以及兩米開外的攝像機,頓時咬緊下唇,屏住呼吸,好像他這一開口,連地球對面的大都會博物館都要知道本館的醜聞,並且看他們的笑話。
「怎麼了,薛教授?」金館長莫名其妙。
薛康林瞅瞅邊上的記者,問金館長:「還有多久結束?」
「大概還要半小時吧。」記者替館長答道。
「別問了,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和金館長說。」薛康林剛一說完,便感覺記者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放水把自己淹死,又不耐煩地道,「那就再問一個。」
金館長雖重視這次拋頭露面的機會,但見薛教授那張皇而驚恐的模樣,也實在不敢造次,匆匆打發完記者,立刻將門關上。
「剛才我看《漁莊秋霽圖》了,感覺這畫不對。」薛康林開門見山道。
「什麼意思?」金館長剛脫口而出問完,馬上就琢磨出了什麼意思。他先是瞪大眼睛,但很快便高聲道:「不可能!」
「你們這次是展真跡還是高仿?」
「這種大展自然是真跡!」
「那你好好聽我說,這畫有問題,是假畫。」
「不可能!我親自參與的交接,除非上博給的就是假畫,但那可能嗎?」金館長顯然並不願意聽大專家好好說,「就看了一眼,您怎麼就斷定此畫為假?」
薛康林無奈笑笑:「早年我和王世襄先生聊,我問他為什麼能一眼就看出古董的真偽,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因為從小看的都是真東西,所以假的看一眼就知道不對。」
金館長面露尷尬之色,支支吾吾道:「那……那您說說,不對在哪兒了?」
「筆法層面都沒有問題,是倪瓚,但整件作品沒有古氣。紙張雖然努力做舊,但還有火氣。而且左右下角的印的顏色也有問題,我懷疑不是印泥。這搞不好是個木版水印或高端一點的微噴!」
「不可能!」金館長不知今天自己說了幾次「不可能」,但他心裡已經開始隱隱覺得可能。薛康林可是國家級書畫專家,問題被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這讓他不禁犯怵。
「別不可能了!你這畫糊弄一下普通觀眾也就算了,別到時候要還給人家上博時,人家說你偷梁換柱!你自己去瞅一眼,然後再決定要不要給他們電話。我的建議是趕緊查一下,會不會是你們的安保出了問題。」
「安保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儲藏室有三道門,除非你拿炸藥,否則這門可以說是堅不可摧。而且一旦強行闖入,立馬會有警報。手裡有鑰匙的,只有我們幾個內部員工。另外還有兩名外聘專家,都簽了保密協議和責任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