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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我就說你是去配合調查。」話說到一半,盧克自己也覺得詞兒沒用對,「哦,去協助調查。哦,不對,我就說你是我們的顧問!」
「得得得,你還是說我去配合調查吧。」左漢揉了揉鼻子,「我在公司每天低頭哈腰,警察同志把我歸入犯罪嫌疑人的行列,以後估計再沒人敢動我了。」說到這兒,年輕人發出了魔性的笑聲。
「那你稍微準備一下,我馬上去接你。」
「好,我先把今天的急事處理一下……」話到一半,左漢便感到一股妖氣朝自己逼來,嚇得他連再見都沒說,直接掐斷電話。
「左漢,上班時間你不好好工作,跑外面講這麼久電話!」是劉清德。他說話的時候,所有的鼻毛都會呼呼飛動、獵獵翻騰,仿佛那鼻孔後邊有兩台大功率風扇正在無休止地作業。
「對不起,劉總監,我這就去工作。」左漢深諳「曲則全」的古訓,多認一個錯,少挨十句罵。
然而這位劉總監卻並不樂意把已經蹦躂到嘴邊的話再咽回去:「我對事不對人。」
左漢知道,一旦老闆說「對事不對人」,那他馬上就要開始懟人了。
只聽劉總監道:「你來中藝上班也有兩年了,看看你這兩年裡都做了些什麼!一開始見你是W大的,幾個領導還高看你一眼,結果呢?你別以為自己名校畢業就怎麼地。現在什麼時代了?本科滿街走,碩士多如狗,海歸一無所有,他們哪個文憑不比你好看!你看看你,跟中藝干半天,新畫家沒簽幾個,海外客戶增長這麼慢。你也就是到了國企,如果是我自己開個公司,早讓你捲鋪蓋走人了!」隨著音量的提高,劉總監的兩粒眼珠子也似乎要瞪成碗口大小,「還都他娘的說你有能耐,你要真有能耐,就好好做幾個大單子證明自己,要麼就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這劉總監屁股一撅,左漢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適才他站門口開罵之前,特意一勾腳,讓辦公室門戶洞開,動作之熟稔,秒殺國足。而他吐出的每個字都運足了丹田之氣,功力猶如流竄在十里八鄉搭台唱戲的黑臉,明擺著要讓所有下屬聽見他的怒吼,讓左漢這個學歷最高的下不來台。
左漢於是乖巧地配合著他的淫威,將頭深深低下,仿佛懺悔自己的沒用,不僅影響了部門的業績,還順便造成了生氣的劉總監五臟六腑的損傷和夫妻生活的不和諧,實在罪大惡極。儘管劉總監的唾沫星子早已掛成了尼亞加拉瀑布,但左漢還是要想像自己正享受著熱水淋浴,舒服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左漢兩年前從W大本科畢業,直接進了這個中國藝術品進出口有限公司工作。這個簡稱中藝的國企之所以不在首都落戶而選擇余東,主要是因為余東在國內特殊的文化地位。出於歷史原因,該市常年活躍著眾多頂級畫家,還是國內書畫和文房的最大集散地之一,藝術品市場成熟。此外,更有前覃省美院這樣一個堪比中央美院實力的高校,為市場源源不斷地提供專家和人才支持。
左漢就讀的W大英語專業在國內排名第一,某部委直屬,小班授課,精英化教學。畢業時,他本有許多不錯的選擇,但挑來揀去,只有現在這份工作能把自己的興趣和專業結合起來。
他老媽是國內著名花鳥畫家,良好的家庭藝術薰陶讓他從小痴迷書畫。雖然不是藝術專業畢業,但他也算半隻腳踏進藝術圈了。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進了自以為很好的單位,卻免不了捲入辦公室政治。
這位劉總監野雞學校畢業,並且莫名對此耿耿於懷,雖然身居中層,但近些年看到進來的下屬一個比一個學歷高,心內不免陣陣波濤洶湧。左漢的出現,讓他內心的洶湧波濤徹底驚濤拍岸。
左漢搞不明白,這劉總監身為領導,不上九天與日月爭輝,成天和他這個基層草民較什麼勁。之前左漢工作能力強,劉總監罵他囂張;後來他工作得過且過,總監大人又罵他沒能力。小年輕的不禁感嘆,人難做,飯難吃。
權衡之下,他還是選擇夾著尾巴做人。畢竟他下了班自有風花雪月要忙,對在劉清德的白眼中升官發財實在沒有興趣。而且同樣是被罵,被人當作威脅,難免陰溝裡翻船;讓人覺得無能,卻成全了劉總監居高臨下的心理訴求。人家嘴上說要炒掉你,心裡卻需要你。
有趣的是,劉清德剛剛還責罵左漢揮霍了工作時間,現在卻要揮霍更多的時間錘鍊自己罵人的口才。左漢雖然認為半小時的唾沫淋浴似乎長了些,但他只當領導正在聲情並茂地朗誦艾倫·金斯堡的《嚎叫》——並且全文背誦錯誤。
這時劉清德背後的自動感應玻璃門輕輕滑開,盧克走了進來。左漢見是盧克,心裡簡直比被罵還緊張。
劉清德正打算換個倒裝句型,讓自己罵得別開生面,卻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兩下。他剛提起的那口氣,就像一隻被活吞的老鼠,掙扎著卡在胸口。
劉總監剛轉過頭去要開口,便聽對方自報家門道:「你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盧克。」盧克邊說邊翻開警察證,舉到劉清德面前。
如果是一個小警察,劉清德也並不放在眼裡。可劉總監何等的眼力見兒,瞅見證上的「支隊長」仨字,呦嗬,還是領導!他眼角和唇角的皺紋剎那間菊花般怒放,諂媚得不帶半句商量,讓人疑心他學過川劇的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