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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21:09 作者: 沙硯之
    「我說這藝術啊,真是越來越賤了。只要知道『筆墨』『線條』『氣韻』,再用『高妙』『樸拙』『生動』之類的形容詞隨意排列組合,人人都是著名評論家。」被聒噪的遊客擠變形的曹檳在左漢耳邊嘟噥。

    「這叫普及藝術。」左漢道。

    「藝術已經普及到長著舌頭就能瞎說了。」前覃省美院國畫專業碩士、「院級思想道德標兵」曹檳道,「這和睡個失足女,把人體部位和形容詞一組合有啥區別?『胸大』『腿細』『姿態矯若游』。」

    前不久剛在網上聲援過女權運動的左漢,對著道德標兵白眼翻到腳後跟。

    標兵也不是沒眼力見兒,又搖頭晃腦道:「不過這大痴的筆墨,確實了不得。」

    「大痴的筆墨,自然可謂無上神品。但畫筆墨者為小,畫氣韻者為大,」左漢右手摸摸下巴,盯著畫上潤朗綿長的線條,「大痴《寫山水訣》說:『李成畫坡腳,須要數層,取其濕厚。米元章論李光丞有後代兒孫昌盛,果出為官者最多。畫亦有風水存焉。』」

    「背挺熟啊!」

    「其實古代各家《畫語錄》中說的『風水』,不能和封建迷信混為一談。雖用字相同,但畫論中的『風水』,指的是書畫創作背後的藝術哲學。你怎麼看?」

    「根據我的理解,與其用『風水』這個提法,不如用藝術的語言,說成『氣韻』。謝赫《古畫品錄》中提出的繪畫六法,第一條即為『氣韻生動』。所謂『畫亦有風水存焉』,其實是說一幅好畫必定氣韻暢通,生機盎然。」

    左漢捋直舌頭,正要繼續大發議論,展廳上方卻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音沒延續多久,喇叭里又傳來人聲:「各位觀眾請注意,各位觀眾請注意!由於突發狀況,我館臨時決定即刻閉館!給您造成的不便,我館深表歉意!懇請諒解!請尚在館內的觀眾停止觀看,有序離館!」

    同樣的話重複了好幾遍,展廳里充斥著不明真相的看客的吐槽,尤其是那些還沒拍照發朋友圈的。他們雖然看到了真跡,卻由於別人沒有看到他們看到了真跡,也仿佛真的沒看到。

    左漢和曹檳面面相覷。左漢咬牙花掉半天年假看展,一片痴心錯付,胸中鬱悶難平。然而作為有涵養的「高知」,兩位還是選擇隨著人流默默離開。

    博物館地下儲藏室門口,盧克和丁書俊立在《富春山居圖》前,和現場警員、博物館人員一起陷入沉默。

    眼前這幅圖算不得高仿,卻是原大,丘陵、樹、石、水,用淡紅色的血畫就,原作中披麻皴的部分,還粘著長長短短的頭髮絲。遠遠觀之,氣勢不輸原作。

    「希望你們告訴我這是豬血。」市局刑偵支隊隊長盧克盯著眼前的長卷,右眼皮跳得歡快。作為一個不懂藝術的直男,他本看不出這是《富春山居圖》,更是認為所有山水畫都長一個樣。但此畫最近在前覃省各大媒體頻頻亮相,成功地讓他接受了藝術的薰陶。

    「鑑於這頭髮絲的存在,十有八九是人血。給我點時間檢測一下,做這個很快。」法醫丁書俊推推眼鏡道。他是支隊中長相最文靜的一個,臉蛋乾淨透亮,如同浸在山泉水裡的羊脂玉瓶,烏黑的瞳孔里有著幾乎發光的靦腆和無辜,讓人忍不住想和他推心置腹,掏心挖肺,介紹閨女,交個朋友。不過,這位知名法醫的最愛,都栩栩如生地凍在冰櫃裡。

    「什麼時候發現的?」盧克問看守儲藏室的大爺。

    「我大概10點50分左右想去廁所拉個大號,剛開門就見這紅不拉嘰的東西堵在門口。當時我就是奇怪誰擺了張畫在這兒,也沒多想。其實用硃砂、胭脂來畫畫的也不是沒有,我就見過不少整張紅彤彤的,什麼紅竹子啊,紅山啊。但是走近一看,好傢夥,它上面居然粘著頭髮!」大爺似乎此時肚子還憋得不舒服,臉色分外難看,「但這畫什麼時候被放這兒的我就真不知道了。儲藏室里都是真東西,有時候甚至上邊擺著狸貓,下邊擺著太子。所以我們這兒安保也很嚴,三道門。我的辦公桌在第三道後邊。說白了,誰什麼時候在外面擺了什麼東西,我也聽不見動靜。」

    盧克一邊聽大爺絮絮叨叨個沒完,一邊四處張望,見走廊盡頭有攝像頭,便直接讓調監控。

    「如果真涉及惡性殺人,這兒肯定不是第一現場。我們要馬上找到第一現場。」

    「先要找到屍體。」丁書俊道。

    「變態!」盧克氣得臉紅筋暴,「就算塗的是豬血也夠噁心的。」

    技術人員咔嚓咔嚓拍完照,剛要把這「畫」收起來,盧克急忙道:「等等!」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上方殷紅的落款:

    畫亦有風水存焉。

    第一章 血畫

    初春的余東市把雨水用得恰到好處,一如八大山人的花鳥傑作,多一筆或者少一筆,都是敗筆。

    余東市刑偵支隊大會議室,眾人圍坐在辦公桌前,幻燈片不斷切換,投影儀的幽光照得二十來張人臉如同鬼魅。

    「今早10點50分左右,省博地下儲藏室門口發現一幅《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原大長卷仿作,縱33厘米,橫636.9厘米。該畫由鮮血和頭髮繪就,觸目驚心,極有可能涉及一樁惡性殺人案件。」警員劉依守在做案情匯報,他看看一臉嚴肅的盧克,繼續道,「畫上有血書『畫亦有風水存焉』七字,落款『大畫師』,題款後印有五枚血指印。目前我們已調取省博監控,發現此畫由一名身著清潔工服裝的蒙面男子送入地下室並鋪開。此人身高約1.8米,面部幾乎被口罩和工帽覆蓋,長相難以辨認。此人進入地下室時間為今早10點39分,離開時間為10點41分。進入監控區域後,蒙面男子鎮定地鋪開畫卷。若確定是一起兇殺案,則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兇手或其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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