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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17:52 作者: 凌伊丶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明天晚上他就落地首都機場了。」

    沈卓想了想,保持冷靜地說,「如果是我,可能也會想離開這裡。」

    周朗夜沒有說話,於是沈卓繼續道,「你的勢力範圍太大了,白輝想要擺脫,這不難理解。」

    這一次是周朗夜和沈卓的共同沉默,最後沈卓好像下了某種決心,告訴周朗夜,「坦白說,我也覺得你們不適合。」

    周朗夜的眼瞼挑起來,看著沈卓。他不像一個喝醉的人。

    喝醉的人不該有他這麼銳利的眼神。

    沈卓嘆了一口氣,手指在大理石檯面上一下一下敲著,「如果當初沒有他陪著你,那幾年你也很難堅持下來。最後白輝卻落得這麼一個結果,你仔細想想吧,是不是該學著放手了。」

    其實沈卓也不擅長勸人,最後他對周朗夜說,「如果感情也有守恆定律,現在白輝的那部分流失了,你只能用他曾經愛過的方式補齊缺失的部分。不要再走先前的老路。」

    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就只能止步於此了。周朗夜不擅長傾訴,沈卓也不擅長安慰。

    後來沈卓讓他在自己家裡留宿了一晚。躺在客房的床上時,周朗夜因為喝得太多而感到一陣陣頭痛,可是睡意仍然沒有如期而至。

    他又一次打開了那個屬於白輝的微博小號,翻回到四年前的記錄,恍惚地看著那些短暫而甜蜜的記憶。

    這是他和白輝同在平州這座城市的最後一晚,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白輝就會在一座與他相距1800公里以外的城市開啟新生活。

    -

    白輝在首都聯繫了一間資質可靠的醫院做疤痕修復手術,事先也徵求了姐姐的意見。

    或許這樣的選擇,不如順應周朗夜的安排來得那麼萬無一失。但他不想再和那個男人有任何聯繫,他希望成為一個凡事可以自己做主的人,而不再是誰的附屬品。

    達到首都的當晚,他給白翎報了平安。白翎收到信息以後很快回撥給他,再一次試圖勸說他回到平州,接受親友的照顧。

    可是白輝說,「姐,就這樣吧。我挺好的。」

    他有了新的住址,換了新的手機號碼,裡面的聯繫人不多,但是收件箱已經清空了。代表著白輝和過去從此告別。

    此前的一個多月里,他一直在嘗試與曾經的導師姜銘緩和關係。

    當年他以專業第一名考入平大戲劇學院,是時任教研室主任的姜銘主動把他招至門下。可惜白輝那時恃才傲物,又為愛盲目,做了不少自毀前程的決定。最後畢業時,姜銘對他失望透頂,甚至沒來參與證書的授予儀式。

    白輝這次重新登門拜訪,起先幾次都被姜銘指著鼻子罵了出去。

    後來經過師兄梁青野的斡旋求情,加之有師母心疼他,替他吹了半個月的枕旁風。白輝總算得到了昔日導師的諒解。

    姜銘終究還是愛惜他的才華,給他指路,讓他再靜下心來好好打磨演技。不要再像過去那麼輕率任性。

    而後經由姜銘牽線,白輝接受了來自首都劇院的舞台劇邀約,出演一部先鋒話劇的男二號,順勢就將自己的生活重心轉移到了另一座城市。

    他真的在專業課上荒廢太久了,差點要失去當初那股令人驚艷的靈氣。

    劇場是新建了,設置為能與觀眾互動的360度環形舞台。演員的走位與對戲難度都大大增加。白輝的角色有著跨越的背景,需要背下大段冗繁的台詞。

    任是他天資再好,也需要一段時間恢復狀態,適應新的舞台方式。期間他也被導演罵過,承受了不少劇組同行背地裡的指指點點,甚至有曾經的影迷輾轉聽聞他的消息,結隊等在排練室的後巷,在他下班離開時對他口出惡言。

    登高跌落的感覺並不好受,白輝曾在深夜裡驚醒,聽過夢碎的聲音;因為壓力太大,在浴室里痛哭過;想起自己有過的輝煌,覺得難以為繼。

    可是待到睡了一覺起來,他又還是繼續向前。

    一無所有的人也應該一無所懼,這是他給自己的祝福。

    經過長達近三個月的排練,話劇《遺失半生》於四月十日開始第一場公演。劇本脫胎於莎翁名著《麥克白》,講述一個男人跌宕起伏的一生。白輝扮演主角死去的亡魂,有著橫跨五十餘年的年齡跨度。

    兩個半小時的表演極其耗費精力,直面觀眾的沉浸式戲劇對於每個演員的身心都是巨大考驗。白輝第一次演完後,蹲在後台角落粗喘了很久無法平復。直到導演從前台走下來,緊緊擁抱他並告訴他,白輝是全場完成度最好的一人,白輝才獲得了稍許的安慰。

    他的生活被排練、演出、與之相關的一切填滿。儘管戲劇舞台獲得的名氣不可與過去的盛名相比,但白輝開始享受他所擁有的當下。他的疤痕修復手術很成功,通過兩個療程的雷射治療,已經淡化到只用一層遮粉底就可以完全遮蓋的程度。

    他偶爾還是會在周末下午的餘暇時間,想起那個男人。

    或是在習慣要用右手進行負重工作,卻只能改換為左手時,想起他。

    但是記憶不復從前的激烈了,沒有那種令他窒息的灼痛感。白輝覺得自己已經漸漸放下。

    他是在公演到第十場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周朗夜或許是那三百多名觀眾中的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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