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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34:09 作者: 青衫落拓
    「那個價格……」她到底沉不住氣,「高先生知道嗎?」

    高翔笑了,「我看過你寫的那篇報導。」

    銷售總監已經興奮得兩眼冒光,馬上站了起來,「我這就陪二位過去看看。」

    這幢別墅說是湖中心,其實位於半島的最南端,獨一無二,幾乎是四面環湖,只有一條道路與外面相連,三層樓的房子,室內裝修極盡奢華,配有觀景電梯,建築總面積超過一千三百平方米,地下酒窖、游泳池、屋外遊艇碼頭、私人飛機停機坪、高爾夫推桿場一應俱全。

    王燦上次來採訪,已經被這個奢侈的設計和環境弄得驚艷不已,現在重來,好歹可以表現鎮定了。

    開發商胡總接到電話,已經火速趕來,親自陪同他們看房,銷售總監滔滔不絕地做著介紹,但高翔泛泛而看,顯然並沒動什麼聲色,聽到胡總聲稱不論身處哪個房間,都能看到湖景,只微微一哂,問王燦:「王小姐覺得這湖景怎麼樣?」

    王燦非常自覺地將自己擺在一個作陪旁觀的位置,既不附和開發商的誇誇其談,也不越位代替高翔提問題。她沒想到高翔會問到她頭上,其實她的觀感一直沒什麼變化,只覺得眼前景致夠美,別墅也是足夠氣派華麗,可是成天四顧都是對著湖山寂寂,恐怕得有足夠隱士的心態才會覺得此地適合居住,起碼她是寧可住市區公寓的。

    當然她不可能對沒什麼jiāoqíng的人講這種殺風景的老實話,只笑道:「這一片湖景在本地來講,絕對是沒有話說的。」

    高翔也不追問下去,提出要看看地下酒窖。這裡倒是他看得最仔細的地方,他反覆查看空調和照明系統,皺眉說道:「這是誰的設計?酒窖設計得花頭太多,根本不專業。」

    開發商顯然頭一次聽到這種批評,有些詫異,「這個室內設計師很有名氣,曾經獲過大獎,他說這個酒窖是他所有的作品中空間最奢侈的一個,放多少酒都是夠了。」

    「不是空間的問題,本地氣候覆雜,四季分明,特別是夏季太長,溫度太bào烈,單純的自然環境沒法保持紅酒的穩定xing,酒窖設計要求很高,要求防cháo除濕保溫,有專門的排氣孔。這個酒窖貼著壁紙,鋪了地板,空間分割也太花哨,裝修得華而不實,不合我的標準,恐怕得進行改造。」

    「如果高先生能接受這套別墅的總價,改造酒窖的事好商量。」銷售總監適時地cha話。

    「我可以先jiāo定金,然後讓我的律師帶上我的要求,來簽具體協議。」

    回到售樓部刷卡jiāo了定金後,高翔開車送王燦回報社,王燦還有一點兒暈乎乎的感覺。儘管成天與中國最有錢的行業打jiāo道,可是親眼看著一個人眼都不眨地為一套天價房子擲下重金,卻表現得漫不經心,她當然受了震動。

    「王小姐,謝謝你今天花時間陪我看房。」

    「哎,其實我根本沒幫上忙啊,哪怕你一個人過來,只要開口想看這套別墅,胡總都會親自出來作陪,根本不用我介紹。」

    高翔一笑,「我是老派人,不喜歡貿然登門,有人介紹,大家知道來路比較好。」

    「可是我也只知道你開著貿易公司,還真搞不明白什麼貿易可以出手這麼豪闊啊。」

    「放心,我這家公司做葡萄酒進口代理,絕對是正當合法生意。等下次有空了,請王小姐過去品酒。」

    「我不是這意思。」王燦倒有點兒為自己的拐彎抹角難為qíng了,「不過我想寫一篇新聞稿,宣布這套別墅成功出售,高先生不介意吧。」

    「只要不透露我個人的背景資料,我不介意。我買下來,也沒打算自住,準備做成一個俱樂部式的酒莊。」

    「那高先生能否暫時不要接受別家媒體的採訪要求?」

    「沒問題。開發商那邊,我會囑咐他們別放消息出去。」

    王燦沒有想到純粹幫忙看房,還看出了獨家的新聞線索,連聲地說著謝謝,高翔顯然有些好笑,「唉,到底是小姑娘,真是容易開心起來。」

    王燦不解地看著他,他笑道:「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坐在那個小商店門口,捏著汽水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又不好問你,一路上還在發愁,哄女孩子我可不拿手。」

    「沒什麼心事啊。」王燦臉紅了,「大概是天氣太熱,給曬蔫了。」

    王燦回報社寫了一會兒稿後,心緒不寧,gān脆去食堂吃晚飯。她坐到羅音對面,和長期受慢xing胃炎困擾的羅音一樣毫無食yù了。

    羅音當然十分納悶,「你怎麼了?」

    「羅音,如果我說我失戀了,你會不會同qíng我?」

    「你這會兒一副油淋茄子的表qíng倒真的有一點兒接近失戀了。話說那個陳向遠,這麼快就讓你幻滅了嗎?」

    「那倒沒有,」王燦遲疑一下,說,「事實上,他昨天剛對我說了:我愛你。」

    羅音一怔,好笑地看著她,「怎麼你這副表qíng,倒有點兒像被一個你不喜歡的男人訛上的樣子。」

    「我怕這個『我愛你』是我訛來的好不好?太……不真實了。」

    「拿什麼訛----身體還是靈魂?」羅音忍俊不禁。

    提到身體,王燦簡直克制不了一個輕微的戰慄,她對自己的沒出息只好長嘆一下。

    「聽我說,我見過好多人過來跟我講述他們慘痛的往事,往往是什麼招數都用上了,就是不能從沒有那意願的人那裡討來這神奇的三個字。所以,別輕易懷疑別人的誠意。」

    「也許他和我對這三個字的看法並不一樣,也許他只是想向我求和才這麼說的。」

    「王燦,他要是個傻子才會不愛上你。」

    這個直截了當的斷語讓王燦不得不笑了,「羅音,你偏心我,可我實在是喜歡你這個偏心。」

    「我就喜歡你這點,不跟自己過不去。」羅音不再笑她了,看著她正色說道,「糾結不是什麼好狀態,戀愛中的人智商下降也是常事,可是千萬不要這麼有哲學意味地進行自我否定呀。」

    王燦泄氣地扔下勺子,不打算和自己的胃口較勁了,「我就是不確定。」

    「我倒覺得,『不確定』這一點正是戀愛的樂趣所在。什麼都確定了,那就只有兩條路了----結婚或者分手。」

    王燦無jīng打采地回去寫稿,無jīng打采地jiāo稿下班。走出報社時差不多是晚上九點了,看到陳向遠的車停在報社外面,倒是並不覺得意外,她也沒有躲閃的意思,直接走過去。陳向遠拉開后座車門,車后座上放了一大捧百合。

    「我頭一次送花,想應該是捧著直接送到辦公室比較有效,但實在老不起那個麵皮。」陳向遠自我解嘲地說,「對不起,王燦。」

    王燦並不嚮往在眾人的視線下收花的虛榮,她俯身嗅一下花香,抬起頭看著陳向遠。

    陳向遠頭一次在這張總是含著笑意的面孔上看到如此複雜苦惱的表qíng,心底一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王燦指一下對面的綠門咖啡館,「我們去那兒坐一下吧。」

    兩人進了綠門,找位置坐下,要了咖啡,一時有點兒相對無言。

    鋼琴樂曲在室內盤旋縈繞,咖啡館裡有一股冷靜寧定、與外面炎熱的真實世界隔絕的氣息。王燦無意識地用手指撫摸著桌面上的綠色格子桌布,陳向遠伸過手來握住她的手。

    「我對你說了那麼多次的抱歉,這回都不知該說什麼了。你一直都容忍我,容忍到了讓我汗顏。」

    「真的嗎?」王燦自嘲一笑,「怎麼會給你這種印象,我可沒有充聖母感動誰的打算,其實我小氣得很,最愛的還是我自己。」

    陳向遠看著她,語氣中帶點兒苦澀地說:「關於小娜,我不知道要怎麼說。雖然我媽也很疼她,但那代替不了她自己的父母,她從小就是個倔qiáng又有點兒叛逆的孩子。」

    王燦縮回手,gān巴巴地說:「這些你都說過。抱歉,我對她的過去沒有反覆了解的興趣。」

    「聽我說完,好嗎。」

    王燦只得垂下眼帘。

    「後來她父母生意上了軌道賺了錢,生活安定了下來,她才搬回去住,可過了不久,她媽媽又生了一個弟弟,比她小十一歲,難免將注意力放在那個孩子身上多一些。有一次她爸爸出差,媽媽和保姆帶著弟弟去醫院,她放學回家的時候被關在門外進不去,偏偏又賭氣不肯去我家。那時正是隆冬,等她媽媽想起來打電話到我家,我再找過去時,她已經凍了好幾個小時,縮成一團睡在那裡。當天半夜她開始發燒,送到醫院,醫生說她得了急xing肺炎,必須住院。從那以後,我就把我家的鑰匙給了她一把。」

    王燦不語,她從小到大一直享有父母完整而無微不至的愛,這類孤星血淚的故事若是擱在別人身上,她不會不同qíng,可是現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她長大以後,並不需要我照顧。不過她習慣了,一回國,還是堅持要拿走我公寓的鑰匙。搬到我家樓下後,她也把她的鑰匙放一把在我這裡。我覺得,她這麼做只是一種潛意識裡不安全感的反映而已,她很渴望別人的關係,有時這種渴望表現得有些霸道蠻橫。」

    這個理由讓王燦難以接受。

    「一直以來,我是縱容著她,我承認,我也習慣了她對我的依賴。」陳向遠聲音低沉穩定,「直到遇到了你。」

    王燦想聽的可不是這些,她抬頭注視著他,「向遠,我看算了。難道還要再說一次嗎?好吧,我不想表現得這麼冷血,可是不要再讓我去理解你們之間的兄妹qíng深了。我努力試了,大致能理解,但實在不能接受。也許作為普通朋友,我會尊重你的博愛之心,我會欣賞你的仁慈。不過作為女朋友,我不得不說,我不想勉qiáng自己去跟別人分享愛,不想在談戀愛的時候保持警覺,做好隨時被打擾的準備。」

    「我說這些不是非要你接受什麼,也不是要你和誰分享。這是不一樣的感qíng,王燦。請相信我,我不是隨便對著一個女孩子說『我愛你的』的那種人。」

    「我愛你」這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一瞬間王燦的心軟化了,她垂下頭,手指繼續在綠格子桌布上無意識地劃著名。

    「我已經收回了鑰匙,也把小娜的鑰匙還給了她,昨天那樣的事qíng,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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