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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16:10 作者: [日]乙一
    「一個叫夜木的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從懷裡掏出一沓紙。粗糙的草紙上是密密麻麻的鉛筆字跡。杏子接過了那沓紙。這是信嗎?為何如此之多?

    紙張表面沾有血跡。接著杏子又發現,他手上的繃帶已經被血液染黑。她突然一陣眩暈,幾乎要失去神志。那是誰的血?他究竟遭遇了什麼?她很想問,但一時間發不出聲音。

    狐狸靜靜地站著,凝視了杏子一會兒。接著,他便要轉身離去。杏子慌忙叫住了他。

    「勞煩你送東西來,不如進屋說說話吧?」

    狐狸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了。

    一如初識那天,杏子領他走進了最裡面的房間。那也是夜木生活過的房間。

    兩人相對而坐。坐下一看,杏子發現他的身體似乎有些扭曲。他的背部就像貓的一樣微微隆起,頸根向前傾斜。杏子不明白,他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時間在小小的房間中靜靜流淌,只能聽見隨著微風偶爾傳來的祭典喧囂。連那個聲音,都像與她隔了一個世界。窗外的明亮天光襯得屋裡格外灰暗。

    「請問,夜木先生還好嗎……」杏子也把眼前這個人當作了陌生人,「他幾天前不告而別,我一直很擔心。」

    「你最好別再惦記他。」那個冷徹的聲音說。

    「這些都是夜木先生寫的吧。請問你在哪裡結識了他?」

    「我們相識已久。」他說完,頓了頓,「請問你認識一位叫秋山的先生嗎?」

    他說秋山頭天晚上遭到了襲擊,想知道人們如何處理那件事,秋山是否活了下來。

    儘管杏子只聽哥哥提了幾句,但她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除此之外,她也說了昨天從朋友那裡聽來的消息。與此同時,杏子意識到,就是眼前這個人傷害了他們。

    「你為何襲擊秋山先生?」

    狐狸沒有否定,而是無聲靜坐。屋裡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狐狸面具的眼部開了兩個洞。儘管只是細小的兩個空洞,杏子還是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夜木寂寥的眼神。

    那一刻,她明白了。夜木正在為自己傷害了他人而痛苦。他深陷在悔恨與苦惱之中。即使用狐狸面具遮掩面孔,即使聲音變得那麼陌生,他仍在內心深處像個孩子般哭泣。他還是那個被拋棄在黑暗中孤獨徘徊的靈魂。

    杏子無比悲傷。她胸口陣陣作痛,說出口的卻是對待陌生人的話語。

    「對了,我與夜木先生曾經相約一起逛祭典。」

    他們為何要假裝陌生人?如果她能陪伴夜木一起哭泣該多好啊。可是,他們偏偏要藏住感情,像陌生人一般交談。這讓她異常傷感。

    黑布一陣搖晃,狐狸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

    一旦離開,恐怕永無相見之日。他是因為心中痛苦,才以陌生人的態度對待杏子嗎?

    「請讓我送你到祭典的大街上吧。」

    杏子說完,狐狸點了點頭。他們在玄關穿上鞋,並肩走了出去。

    工廠的煙塵隨風而來,遠處的景色一片模糊。小河穿行在房屋之間,路上稀疏點綴著幾株櫻花。他們與幾個人擦肩而過,那些拿著麥芽糖和棉花糖的孩子,以及頭插紅簪、身著和服的女子應該都是祭典歸來的人。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頭戴狐狸面具的他,有幾個人毫不掩飾嫌惡。

    靠近大路,喧鬧的氣息越來越濃厚。潺潺流水聲與孩童的笑聲交雜,零食攤散發的香氣越發強烈。杏子從未如此痛恨那種甘甜的香氣。因為這一刻,香氣意味著離別將至。

    她轉過頭,對旁邊的狐狸面具說:「我是否對夜木先生做了好事呢?」

    他歪過頭。

    杏子像閒聊一般淡淡地繼續道:「我為他找了工作,送他去上班,結果卻讓他遭到眾人厭惡,最終不得不消失。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真的恨極了自己。夜木先生一定也恨極了我。」

    她很痛苦,卻哭不出來。如果旁邊的人能聽見她胸中澎湃的哭喊,必定會捂住耳朵。

    「你做的當然是好事。」他開口道,「夜木無法直接告訴你,但他若是見到你,一定會這樣說:『你給予我的生活,充滿了光輝!』」

    杏子停下腳步,他也不再向前。

    「那麼,當我見到夜木先生,一定會這樣問:『真的嗎?可我什麼都沒能為你做呀!』」

    狐狸搖了搖頭:「夜木一定會這樣回答:『但你告訴過我一件事——我是人!你還仔細傾聽了我的話語!與我並肩行走!一切生靈都不願靠近我,唯有你關心我!唯有你為我哭泣!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樣,為他人哭泣呢!』他一定會這樣說……」

    杏子忍住了哭泣:「『謝謝你……夜木先生,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他們走到了滿是小攤的熱鬧大街,逗留在街角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人來人往。有的人在朝神社前進,有的人正從神社回來,所有人臉上都泛著笑意。

    春櫻的花瓣漫天飛舞,形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前方走來一支奏著鼓樂起舞的隊伍。

    狐狸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邁開步子,穿過來往交錯的人群。纏著黑布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奏樂的隊伍中。待到鼓樂聲遠去,狐狸的身影已然遍尋不見,宛如轉瞬而逝的夢境。

    夜木

    沒想到這封信最後變得這麼長。我決定最後再寫幾行,然後去找你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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