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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16:10 作者: [日]乙一
俊一氣得面色蒼白,揪住夜木的領口一通怒吼。秋山哪是什麼好惹的人,惹了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兄長本就不喜歡夜木,現在更是氣得怒髮衝冠。只見他鬆開夜木的領口,像觸碰了髒東西一樣甩了幾下手。
「因為當了你的介紹人,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兄長要去工廠低頭道歉。
夜木張開口想說點什麼,但是沒發出聲音。他垂下目光,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甩掉包袱挺好啊。」兄長對夜木說,「出門找下一家的時候肯定輕鬆不少。」
「肯定有原因的。」
兄長瞥了一眼杏子,但沒有理睬。夜木也不解釋,這讓她更難過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工廠不開工。夜木待在房間裡一步都沒出來,於是杏子進去找他了。
「你在工廠遇到什麼事了?哥哥說的都是真的嗎?」她問道。夜木沒有回答,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她希望夜木否認,暗自祈禱夜木否認。她想聽夜木說那件事只是一場誤會。可是夜木從窗外收回目光,再看向杏子時,輕輕點了一下頭。
就在那時,小博拉開了房門,似乎想跟夜木玩。
「小博,現在……」
夜木應該沒心情陪他玩,於是杏子替他開了口。
話還沒說完,小博身後就出現了兩隻手。那是正美。她慌忙抱起兒子,用譴責的目光看著房間裡的夜木說:「別再靠近我兒子了。」
說完,她就抱著兒子上了樓。其間,小博一直疑惑地看著母親。
杏子感到胸口一緊,仿佛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臟。夜木面對周圍充滿敵意的目光,竟然毫無怨言。
「沒關係……我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竟安慰起了杏子,仿佛受到傷害的不是他本人。直到那時,杏子才發現自己應該是露出了欲哭無淚的表情。
夜木的工作竟奇蹟般地保住了。星期日白天,家裡來了一封電報,叫他星期一回去上班。夜木看著那封電報,感到萬分困惑。
「我為何沒有被工廠辭退……」
星期一早晨,夜木又去了工廠。
「打起精神來。明天我們一起去逛祭典吧。」
送夜木出門時,杏子鼓勵了一句。祭典星期二開始,一直持續三天。
雖然夜木包著半張臉,但杏子發現他的眼睛微微眯縫起來,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可是那天夜裡,杏子怎麼等都沒有等到夜木回來。
她找到住在附近的工友詢問,那人說夜木一直工作到傍晚,應該下班回家了。因為他在工廠已經出了名,應該不會被認錯。
杏子很擔心,便對兄長說應該出去找找他。
「隨他去。」俊一惡狠狠地說,「你別管了。」
夜木
我工作的工廠主要製作金屬製品,聽說總部設在別處,那裡只是眾多工廠之一。早上,穿著工服的人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每天兩個固定時間,都會有裝滿鐵礦石的卡車開進工廠。
我的工作不需要什麼專業知識,全是簡單的打雜。比如在廠里灑水,或是刷地,有時也要搬運裝在大口袋裡的黑色礦石。
為了分析廠里煉出的鐵塊的成分,還要對鐵塊進行切割。我的工作還包括將切割機拆開清洗。機器上有個圓盤狀的薄片,轉動起來就能切割金屬。金屬粉塵和作業時用到的切削液落在機器上,會變成黝黑黏稠的東西。洗的時候水也會被染黑,表面還浮著一層彩虹色的油污。由於切削液散發著一股悶悶的臭味,連呼吸都很困難。
最開始,工廠的工作還很快樂。與眾多工人一同勞動,讓我感覺自己成了沒有名字的小小齒輪,仿佛我這個人完全消失了。一般人可能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我反而感到了安寧。埋沒在人群中,這種感覺太好了。
另外,我也很喜歡勞動者之間的情誼。剛開始看到我的繃帶,工友們都很疑惑。他們問起來,我就說「為了遮擋燒傷疤痕」。但是,他們應該感應到了潛藏在我體內的早苗的孩子,一直帶著讓我永遠無法適應的、看見怪物的表情。
不過一起勞動一起流汗之後,工友們開始微笑著對我說:「你挺勤快啊。」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救贖的希望。一直以來,我都沉浸在絕望中,認為自己無法融入社會,因此遇見那隨處可見的同伴意識,我感覺自己碰到了福音。
就這樣,我住在杏子小姐家,工作日在工廠勞動,休息日陪小博玩耍。我開始期待,自己或許也能過上這種跟別人一樣的生活。我感動得想哭,還在心中吶喊,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然而,我的吶喊終究是徒勞的。
我在工廠工作了一個星期,終於到了那個星期六。
上午,我在小型熔礦爐旁邊搬貨。廠里光線昏暗,天花板很高,搬貨的聲音在寬闊的空間裡反覆迴蕩。地面滿是沙塵,堆在角落裡的鐵板帶著斑斑點點的鏽跡。雖說是熔礦爐,但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直徑估計只有我伸開雙臂那麼長。
當時我一個人在二樓幹活,可以看見底下的熔礦爐。裡面裝著滾燙的紅色液體,樓上卻只安裝了簡易的欄杆。因為大家走過附近時都很小心,以前好像從未發生過事故。
熔礦爐里是一片無法想像的世界,仿佛看到了地獄的光景。被高溫熔化的金屬發出紅色的光芒,若一直盯著看會產生莫名的恐懼,同時又覺得它無比美麗。那裡的高溫拒絕了一切生命,如果縱身一躍,或許我也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