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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16:16:10 作者: [日]乙一
蘆葦叢里傳出陣陣蟲鳴,對岸的工廠也發出了低沉的金屬轟鳴,夕陽下的空氣仿佛在微微震顫。
「我買了繃帶。」
杏子給他看了手上拎的袋子。學校規定放學後不能逛商店,但這次她沒有遵守校規。
「我身上沒錢。」
「別在意。」
按照當初說好的日子,明天夜木就要離開了。可是,杏子希望他多待一段時間。兄長對此肯定沒有好臉色,但外婆對夜木的印象似乎不壞,可能會答應。
「可是我付不起房租。」
杏子不得不表示理解。因為家裡並不富裕,的確不能讓夜木免費居住。她自己也想過像朋友那樣出去做零工。
她對夜木說起了在酒館工作的朋友,還告訴他那家店在市中心,店名是什麼,服務員穿何種裝束。
「夜木先生也在那裡工作看看吧。」
「服務業可能不太……」
杏子聞言,認真看了看夜木渾身繃帶的模樣。
「那就找找別的工作吧。」
杏子告訴他,哥哥有個有錢人家的朋友,名叫秋山。他家開了好幾個工廠,也許能給夜木介紹一份工作。
夜木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似乎很高興杏子願意為他做這些,但又不知是否該接受她的好意。
「大家都希望夜木先生能多住一段時間。再說,你現在離開了也無處可去,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露出寂寥的表情。看似好幾年都沒有認真打理過的黑色長髮迎風飄動。杏子忍不住注意到了他瘦削的肩膀。那是翩翩少年的肩膀,與夜木那異樣的影子顯得格格不入。
夜木答應後,杏子也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她有點捨不得就這樣與夜木分開。因為她與夜木交談時,感覺不到她和其他朋友交談時的距離。夜木不會蔑視任何人,對世間一切都溫柔以待。但他也像被宣告了死期的重症患者,把每一天都看得無比珍貴。他的言行總是散發著一絲悲涼,讓人感到異常沉重。
二人邊聊邊往回走。夜木從來不提自己的事情,所以一直是杏子在說。她說到了父母關係不好,以及目睹母親去世時的情形,全都很陰沉。
「要不還是講些高興的事情吧?」杏子問了一句。
「不,請多講些陰暗的事情……」
聽夜木這麼說,她就放心地講了小時候被同學欺負的事情。不知為何,杏子覺得夜木與那些不幸的故事很相稱。
他們走過了幾天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杏子正在講小時候經歷過的可怕往事,說有一天夜裡,父親把哭鬧的杏子獨自扔在了樹林裡。
前方有一條野狗。那是條公狗,全身覆蓋著褐色的短毛。杏子平時見到它,總會過去摸兩下。
她走過去想給狗撓撓下巴,但它今天有點奇怪。平時它都會眯起眼睛享受,現在卻警覺地看著她。準確地說,是盯著夜木。它還伏低了身子,喉嚨里發出陣陣嗚鳴。
怎麼了?她又走近一步,狗終於按捺不住,掉轉身子跑了。那個瞬間,它仿佛在被兇猛的野獸追趕,臉上滿是驚懼。
「那狗平時都很乖呀。」
杏子無奈地喃喃著,看了一眼夜木。不看還好,這麼一看,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夜木目光陰沉地凝視著狗消失的方向。杏子不敢問為什麼,因為她覺得那是夜木絕對不可觸碰的部分,就像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
夜木
早苗不再回答我的呼喚後,我過了一段惴惴不安的日子。可是人心著實神奇,一開始我還整日惦念著那個再也沒有出現的看不見的朋友,不久之後就懷疑那是不是一場夢了。
正好在那個時期,我發現了身體的異常變化。當時我在小學製作狐狸面具,用鑿子一點點雕琢木頭,讓它變成狐狸臉的形狀。大多數同學都在做般若面具,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想做狐狸的面具。我想,那應該就是同學們說的「狐狸上身」吧。
那段時間,同學之間盛行一個傳聞——另外一個地方的小學生玩狐仙被狐狸上了身,突然跳舞跳個不停,而且胡言亂語。因為大家都害怕被狐狸上身,漸漸地沒什麼人玩狐仙了。我當時還不太明白他們說的狐狸是指什麼,因此心裡有種無法理解的不安。
那一刻,我正在用鐵錘敲鑿子。由於單調作業特有的無聊,我一時走了神,沒有注意鑿子的方向。結果鐵錘一敲,鑿子擊中了我左手食指的指尖。
周圍頓時濺滿了紅色的液體,已經浮現出狐狸臉型的木塊上自然也滴落了許多。四周一片譁然,老師馬上趕了過來。我極度慌亂,但不可思議的是,一開始還劇痛無比的傷口竟像被輕煙籠罩,漸漸不痛了。我覺得那應該不是心理上的興奮緩解了疼痛,而更像是那個部分從一開始就被設計成可拆卸的樣式,卸下之後我反而變得更接近真實的自己了。
我發現滿是鮮血的鑿子尖端還粘著脫落的指甲。雖然感到很害怕,但我被老師帶去保健室前,還是一把抓住指甲塞進了口袋。
保健室的老師給我的傷口做了消毒,但是建議我去醫院看看,於是我又被帶去看醫生了。那時,我的傷口不僅疼痛減輕,連出血也止住了。我覺得很奇怪,血是這麼快就能止住的嗎?最後我得出的結論是,也許我高估了自己的傷勢,便沒有再多想。